竹之气

辽沈晚报 2023年09月17日

□了一容

我喜欢竹子由来已久,主要源于少年时读陈子昂的《修竹篇》:“岁寒霜雪苦,含彩独青青……始愿与金石,终古保坚贞。”字里行间,竹子所散发和流淌的金石之气,叫人不由肃然起敬和心生仰慕。大文豪苏东坡更是直抒胸臆地喊出:“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可见,竹子跟媚俗之气是背离的关系,竹子是完全能够高昂地登上大雅之堂的植物。

于是,竹子在我心里有着崇高的地位。记得有一次从福建回来后不久,我便萌生了在北方的自家院落门前种几棵竹子的念头。后来竟真的实践了,种的是罗汉竹,此竹竹节短而胖,憨态可掬,又不失肃然庄重。罗汉竹的幼竹是从福建那边费尽周折快递过来的,拿到手见其包裹在一只灰色的大塑料袋里,根须尚捎带着原地的土球,湿乎乎的。福建的朋友不仅使它带上原地的泥土,同时还在泥土上喷洒了清水。

拿回来的竹子,我把它们连同塑料袋一道泡在一只大水桶里。就在我的邻居们把自家的葡萄藤从土里刨出来上架的时节,我便开始种竹子了。我先在院落里选好地方,然后便拿着铁锹跟一位画家朋友一起开工了,我们都是爱竹子的人。地面太干,一铁锹下去就像砸在石头上一样,于是我们把水井里的水引过来,一边泡着干硬的土地一边挖开种竹子的坑。过了一会儿,土地仿佛被井水泡醒了,变得柔软起来,铁锹踏下去,就跟切入豆腐块似的。很快,我们就挖好了种植竹子的坑。这里的土地属于黑沙土,在北纬三十八度的线上,日照时间长,特别适合种水果,水果品质非常甜。但在这里种竹子,我可否算得上是首例,就不得而知了。就这样,我们挨着种了一排竹子,大约有十来株吧。

福建的朋友一再告诫我:“竹子不大耐旱,比较喜欢水。”因而进入夏季,每个周末我都会把水井里的水抽上来,给竹子一遍又一遍地浇水,另外我还在浇花的喷壶里灌满井水,以南方天空常常飘洒的绵密细雨的节奏,时不时给竹子通身沐浴一番。

这些种在我北方院落里的竹子,除了有一株可能根须不太发达而竹叶蔫巴了之外,其余的都枝绿叶展,一派蓬勃生辉欣欣向荣的景象。有时,我静静地伫立在这些竹子旁边凝视,觉得它们就是古时候的读书人,在跟我进行精神层面上的碰撞,我们推心置腹,把许多从未跟别人交流过的思想全部都释放了出来。

竹子落户北方院落的头一年冬天里,整个冬季似乎比较短,且并不特别寒冷。我对竹子没有采取任何相应的防护措施,心想如果养成依赖的习惯,毋如早早就看到它们在大西北冬天的严寒中殒命。所以,我希望这些竹子能自己经受住大自然凛冽严寒的相逼与生命的创痛。我对它们充满希望和信心。后来,果不其然,这些竹子给了我们难以想象的震撼和惊奇,它们居然真的越过了第一个冬天。为之,我跟画家朋友庆祝了一番。在那个夏季竹叶最繁茂的时候,我们摘下一把竹叶,泡在煮茶的砂壶里,又用筷子夹了一粒木炭火放进砂壶,壶里发出刺啦一声响。等水澄清后,我们倒入茶杯分而喝之,顿时感觉眼明心亮,整个肺都变清爽了。这是一位老中医告诉我们的一种清肺方法。我们一边喝着竹叶茶,一边对天地宇宙和竹子充满了感恩。

到了第二年冬天,这些竹子依然生机盎然傲骨凛凛的样子,我抚摸着这些自南国迁居北方的竹竿,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感动。我想,它们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候,能长期坚守下去了。

又一个冬天即将结束,就在快跨入春季的时候,我看到农人给自己的田里进行冬灌,有些亢奋和激动,突发奇想,就也给自己院落的竹子进行冬灌,这一灌,不成想却让水从竹根到地皮都结成了冰,伤到了竹子的根。到春天,竹子的叶子再也没有绿起来,竟一点一点变黄,干死了。我心中的懊恼和难过是无法用言语述说的,才明白欲益反损,顺其自然可能会更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