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久辛

真记不清了，究竟是父亲还是母亲对我说过，长白山上，有个天池，水净得像光一样，锃亮亮的如明镜。天池里有水怪，长得像狮子，会变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绿，可以变成各种颜色的狮子鱼。从那时起，我记住了长白山，记住了天池。从小到大，一直不停地向往着……

那天，吉林省作家协会张书记打电话来，问我：“你不是想看天池吗？7月8日至12日没什么安排吧？”我一听能去天池，忙应：“好好，没什么安排。”挂了电话才想起来，早答应过人家，这个时段我应该去阿勒泰。怎么办呢？二取一，只好舍掉阿勒泰，去圆我少年的梦想和向往。

我从北京飞抵长春，再经过五小时奔驰，终于抵达集安。吃过晚饭，已经九点多了。走出宾馆，一股干爽的凉风吹来，天上的月牙明亮，空旷的集安有一种透明的晶莹在闪烁。在宾馆对面、市高检办公楼前的广场上，看到一群一群姑娘在跳迪斯科，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八九岁的小男生。在其他城市，都是大妈大嫂跳广场舞，这儿怎么都是一水儿的年轻人，甚至是中小学生呢？这其中包含的青春气息，应该是集安独有的吧。

第二天清晨，听说集安早市很火爆，便溜达着来到了早市上。放眼望去，真是柳永《望海潮·东南形胜》中所说的景象：“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啊！然而，这里不是东南方，而是中国的东北角。整个早市如军阵：八排并列，密密麻麻，一字铺开，延至千米之外，各种小贩与各色人等，均于摊前悠然自得。早市上，不仅鲜蔬果样样齐全，长白山的皮货山珍，东北的所有贵贱物产，应有尽有，配得上柳永那句“竞豪奢”的千古夸赞。

晚上下榻的宾馆背后，其实就是鸭绿江，我头枕着江涛睡了两夜。小时候从记事起，鸭绿江就从小人书上，电影银幕上，无数次地进入过我的心。1950年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首批四个军及三个炮兵师，从安东、长甸和集安，隐蔽渡过鸭绿江。这次来到集安，又知道了更准确的历史：集安，当时叫辑安，中国人民志愿军第42军先头部队，在副师长肖剑飞的带领下，率先从辑安秘密渡江入朝，史称“抗美援朝第一渡”。今天的集安人，老少皆知，且以此为荣。

而更早的史实是1950年10月15日深夜，第42军军长吴瑞林接志司发来的加急电报，同意先头部队16日夜渡江，向长津湖集结。三个月前，吴军长带着作战、侦察处长，化装入朝侦察。在火车上，他发现有人涉水过江，说明江水不深，便产生了在辑安口岸铺建水下桥的灵感。后来工兵果真建成了将近四百米的水下桥，吴军长亲自驾驶中吉普通过并验收。可以想象，10月16日晚，先头部队跨过鸭绿江的突然性，就决定了这场震撼世界的战争。七十多年后的今天，我站在鸭绿江边，追念着他们的心跳声，为他们的智勇双全而嗟呼浩叹。

长白山脉，是欧亚大陆东缘最高山系，我们向二道白河镇，即长白山天池脚下进发的时候，正是沿着长白山余脉，一路向前奔驰。又是五个多小时，却一点也不觉得长，因为车窗外的风光，实在与内地、与江南江北的大部分地区完全不同。虽然都是绿色的海洋，但这里的“大海”似乎更加辽阔，那流线型的原野一起一伏，把身披的翠绿，也带着飞了起来。茸锋如毫，仿佛细丝轻柔的歌，由近及远，沿坡上山，又随山而漫向无际的原野，飘向一片又一片森林……

二道白河镇有一道特色美食，源自朝鲜旧称高丽，加上炒作食用要在火盆上，故得名：高丽火盆。做法简单，但要求必须用青冈木烧成的炭火炒制。我们用餐的街道两边，就种了两排青冈树，这是店家招徕往来顾客，标示他们用的是货真价实的青冈木炭。那天，前来给我们操作高丽火盆美食的，是一位在东北某地中等厨艺技术学校就读的小男生，只有十八岁。我问他：“在这儿打工月薪多少钱呀？”他回答我说：“这是我家开的店，我不是打工，是来挣零花钱的，一月三千。”“哦，你爸妈太抠了吧？三千少啦。”我打趣说。他应：“不少，上学前，一月两千，现在涨了一千呢。”看来店家养儿育女，有自己的一套办法，要花钱自己挣，没有不劳而获白花钱的事儿。“你为什么不上大学呢？”我问，他答：“我学习成绩不好，上个中专，学个手艺，够用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人不在能，有手艺就行。这个小男生就近上学就近挣钱的踏实自知，又一次给了我一个意外，真是受教了。

晚上洗漱完毕，却一点困意也没有，回想这两天的所见所闻，真是让人感慨系之。我才刚到长白山下，还没看到天池，更没见到水怪呢，然而这一路上的意外连着的意外，却让人像是见到了天池一般激动。白山大地，人事物事，都是那样的声声入耳，处处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