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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饺子导师” 2024年11月23日 

□苏枕书

2020年后,日本京都忽而开始流行无人贩卖饺子铺。饺子铺小小一间,进得自动门后,迎面有几只摆满盒装饺子的冷柜,边上是投币机,屋子高处设置监控。

我最初是在上班途中发现这样的饺子铺的,不久发现家附近超市大国屋街对面的洗衣店隔壁也出现了一家。

无人贩卖的饺子通常1000日元(不到50元人民币)一盒,共36个。如今很多超市都缩短营业时间,曾经凌晨2点关门的大国屋到晚上9点半就关门了。8点多到店里,货架已空荡荡。一个寒冷的冬夜,没有买到晚饭的我们走向了街对面的无人贩卖饺子铺。买下饺子到家后,我们迫不及待地煮开热水,放进饺子。很快发现情况不妙,薄薄的饺子皮瞬间融化,饺子馅在沸水里浮沉,顷刻散得没了形状——竟没有仔细看说明书,那是煎饺。“内容好歹没变,就当吃面皮杂蔬汤吧。”丈夫安慰我。我们最终一起喝掉了那锅汤。

来京都访学的友人夫妇听说我们把煎饺当水饺煮了一锅汤吃的惨事,连连说回头一定给你们包一顿。他们都是东北人,吃不惯日本的薄皮煎饺,备齐了擀面垫、擀面杖等工具。2023年元日午后,我和丈夫躲在家里看电影。友人夫妇叩开门,他们竟用漆木圆盘端来满满当当40个手包饺子,是韭菜虾仁鸡腿肉馅的!

那40个精美的饺子,紧挨着摆了三圈。我们当天夜里就煮了十来个,无比爱惜地吃掉,连饺子汤也不剩。我恳求友人夫妇传授包饺子之法,他们说这不难,下次一起包。然而开春之后大家都很忙碌,转眼就到了他们结束访学告别的时刻。我们继承了他们全套包饺子的工具,还有面粉和调味料。

那套工具被束之高阁,直到这年秋天,阔别5年的另一位友人携眷从北美来京都相聚。他们的故乡在西安,他们都擅长做面食。我们决定在家一起包饺子,更准确地说,是我们向他们学习如何将面粉变成饺子。他们见到我们的工具后颇为赞赏,说你们的器倒很利。这天友人夫妇准备了两种馅,猪肉芹菜和虾仁黄瓜。我们包了许多饺子,现煮上桌,非常美味,剩下的都冷冻起来。还剩一些揉好的面团,被友人丈夫拿来做了白吉馍,白吉馍刚出锅时尤其香甜,剩下的也都被我们冻好。这些珍贵的饺子和白吉馍,被我们无比珍重地吃到了2024年初春。

平时与北方友人闲谈,也忍不住提起对他们包饺子天赋的钦羡。两个比我小很多岁的师妹就这样被我请来家中包饺子,我称她们“饺子导师”。导师很耐心,从揉面和调馅开始,任我们从旁观摩实践。这次是猪肉白菜馅,要以极大的气力反复挤掉白菜里的水分,要用花椒水和姜葱油为肉馅调味。

若干年前的寒冬,我在韩国乡下吃过饺子火锅。高高堆起的蔬菜和冷冻牛肉片慢慢融入咕嘟咕嘟冒泡的泡菜汤锅,冬白菜煮出更多甘甜的汁水,就在这时加进元宝状的大饺子,浸满汤汁的大饺子结实好吃。后来,我在韩国不同地方吃到过或蒸或煮的各式饺子,它们个大馅足,远比日式煎饺令我满足。每次咬开,都会想起金爱烂《滔滔生活》里的一段:“姐姐说每咽下一个饺子,感觉都像是在吞咽妈妈。我用双手掰开一个大饺子。粉丝、韭菜、豆腐和猪肉做成的馅儿像爆竹似的弹出来,吐出白茫茫的热气。”

在记忆与文学的双重引诱之下,我决定挑战韩式饺子。丈夫犹豫,我遂与他回忆起上一次同去首尔的那个冬天。还记得吗?2020年1月初,拖着行李箱疲惫不堪地逛完博物馆的那次。回程是当天下午的航班,我们还来得及吃顿午饭。街上人不多,日光灰蒙蒙,枯树毫无生气。随便进了路边的小馆子,点了血肠、汤饭、大水饺。滚烫的食物温暖了我们瑟缩的身心,我们约了2月回北京时去吃哪家延吉馆子,又计划下次去全罗南道一带旅行。谁都没有料到,后面紧接着漫长的别离。

丈夫立刻认同了我的提议。我们一起看了几个包饺子视频,买了粉丝、豆芽、香菇、泡菜、猪肉糜。元宝状的韩式饺子略似馄饨,圆皮包馅对折封口,再捏合两角。经过最初的试错,我们逐渐找到了节奏。反正是自己吃,怎么都觉得满意。最后大约冻了60个,塞满了冰箱。“我们居然会包饺子了。”好像以后的生活更有底气了似的。

那之后,我们又独立包了一次白菜猪肉馅的中式饺子。皮擀得似乎更薄些,形状也更一致了。一位北方友人热情鼓励:“南方人包成这样真的可以了。”就在我们自信膨胀时,另一位丹东友人听说我们爱上了饺子,不畏远途,从大阪为我们送来自己刚做好的水饺。猪肉虾仁韭菜馅,皮薄馅紧,咬开则汁水充盈,令我们深刻反思自己的技术。尽管如此,饺子已成为我们家充满温馨记忆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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