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
读诗,要读有锐气有骨血的精品。对于那些庸诗、坏诗、故作高深的应时之作,一概不去读。读诗,最好在夜晚,要有明月透窗的夜晚。月光下读诗,别有一种滋味。让灵魂沉浸在诗意的清流里,让月光抚慰它残存的鳞片。
有一往事,给我的触动很大。那一年,我与作家叶楠兄一起出访匈牙利,在罗兰大学东方语系座谈时,有一位教授提出,在中国正在风行的裴多菲名诗《自由与爱情》的译文,没有了原诗的韵味,缺少美感。记得此诗由诗人殷夫所译,他的雕像至今留于匈牙利。殷夫的译文如下:“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在我们看来,译文极好,节奏明快,朗朗上口,一读便可记住。我当场向那位质疑的教授提出,请他用中文再译给我们听听。他以不大流利的中文朗诵了自己的译文,听之,我哑然失笑。他的译文,中国读者无法接受,更不用说传诵。因为,没有了一点中文韵味和节奏。可见,译诗之难,总会顾此失彼。
也有译诗比较成功的。前些年,我读到过一首《公园里》,觉得译文比较得体:“一千年一万年/也难以/诉说尽/这瞬间的永恒/你吻了我/我吻了你/在这朦胧的清晨/清晨在蒙苏利公园/公园在巴黎/巴黎是地上一座城/地球是天上一颗星。”作者为法国诗人雅克·普雷维尔。译文与原文的差距如何,我不清楚,但它符合中文韵味,中国读者可以接受,文字间不缺乏美感。
凡成功的诗作,均出自敬畏诗歌的人。把诗歌当作跳板、桥牌、玩具的人永远与真诗、好诗无缘。写诗需要天赋,更需要心中有情。真情实感,惜字如金,是不可或缺的两个要素。
余光中有一首诗《寻李白》:“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精致又洗练,读来令人叫绝。
记忆深处,还有一首小诗《一碗油盐饭》,据说出自太行深处一位只活了18岁的农家女之手:“前天,我放学回家/锅里有一碗油盐饭/昨天,我放学回家/锅里没有一碗油盐饭/今天,我放学回家/炒了一碗油盐饭/放在妈妈的坟前。”每读此诗,我便老泪纵横,不由自已。质朴如斯,悲凉如斯,怎让人不动情?什么叫真诗、好诗?这便是。因为诗的语言,是为情而存在的。
夜读这些诗作,总让人感觉诗意清新,如饮甘露。我说过,读诗之精品,最好是在有月光透窗的夜晚,煮一壶新茶,燃一炷檀香,半躺半卧,静心来读。
这是对心灵,最好的抚慰和洗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