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的胸襟

辽宁日报 2025年04月02日

齐世明

谁不会遇到某种困境?谁又能躲过差评?人这一生,难免会被人说三道四,即便是孔子、老子这样的先贤,依然会被人给差评。故此,经得起批评,受得了恶评,甚至忍得住诬评,是一种境界,一种品格,也是一种修行。如何直面困境,直面差评,东坡、白石以洒脱、豁达的胸襟给了我们许多启示。

人们总喜爱吟诵“人生得意须尽欢”,倘若人生不得意呢?还能“尽欢”吗?恐怕皆不能,然而苏东坡却道:可也。看看,他与好友的通信:“一枕无碍睡,辄亦得之耳。公无多奈我何。呵呵……”“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某既缘此绝弃世故,身心俱安,而小儿亦遂超然物外,非此父不生此子也。呵呵……”确实,这位“千古第一文豪”,堪称“无可救药的乐天派”,其标志之一是口头禅“呵呵”。什么?今朝在网上行走,常见也常说的“呵呵”,“话语权”来自东坡?没错,常常面对差评,苏公常常“呵呵”,他的“呵呵”笑声,穿越千年,如今似乎仍然余音袅袅。

人的一生中最大的痛苦是什么?挫败吧。

苏轼一生,起起落落,不是被贬,就是在被贬的路上,一生混砸过多少次?不胜枚举。然而,他照旧无往而不乐,以豁达乐观的情绪,乐呵呵地走一路,一路“发明”美食,一路与人为善,为民谋利。翻开《苏轼文集》,其《与李公择十七首》《与钱穆父二十八首》等45篇诗作都写有“呵呵”一词,更多的则出自苏轼与友人的书信,和朋友聊天也常常“呵呵”一笑,营造氛围,也化解矛盾。

短短且淡淡的“呵呵”二字,很好地诠释了苏公心态上的洒脱、豁达,彰显了他最大的精神能量——当个人命运受到悲剧之轮无情碾压之时,善于用诸多具体而微小的愉悦,化解掉那偌大的沮丧与可悲。其实,人生的低谷说难过也并非绝望,真正难过令人绝望的,是自己,这是一道忒难跨的坎。如何跨?学东坡,“呵呵”。

苏公去世前两个月,在《自题金山画像》(李公麟绘画)里,真是将自嘲推向极致:“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一贬再贬三贬,直到贬无可贬,这不是泛泛的差评、糗事,简直是噩运缠身一般,是可受,孰不可受?但在苏公眼里,这些却成了“平生功业”,呵呵。

细分析,差评种种,苏公与王安石因政见不同,属异见的差评,御史台官员炮制的“乌台诗案”嘛,则完全是诬评,对此,苏轼均以“呵呵”应之,这“呵呵”对恶评是情绪的排遣,对诬评与迫害,则是自有明月盈怀的自信,你狂任你狂,我有“呵呵”,你“差”任你“差”,我有“呵呵”。这是对奸佞与宵小最大的蔑视,适当的回应。至于对含着善意的差评,是理解的;对激励性的差评,是接受的,呵呵。

与苏东坡千年相映,齐白石最喜欢的两个字是“哈哈”,他有一个座右铭:“人誉之一笑,人骂之一笑。”书房里常挂着明代洪应明所撰、录入《菜根谭》的名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更成了他纯净之心的镜像。

白石老人深晓,学无止境,天外有天。画艺流派纷呈,各有千秋,人家尊自己为大师,自己如何能以大师自居?故而,每听到溢美之词,他就会对之报以“哈哈”。

从“技术”层面讲,丰厚的艺术阅历与纷繁的时代云烟,又让大师独有心得,各人对画作的欣赏眼光不同,对同一幅艺术作品,喜欢者可能会捧到天上,不满者可能会踩在地上,且不说还有人嫉贤妒能或心存何种偏见。所以,对外界的骂声、嘘声、喝倒彩何必挂怀?自然,无论听到什么骂声,甚至攻讦、偏见、污蔑时,他自会报之以“哈哈”一笑,就过去了。如此,凸显出大师的抱负、气量,那可容五湖四海的心怀,这是真正大师内心的广度,包括容人的广度。

苏东坡的“呵呵”与齐白石的“哈哈”,有异曲同工之妙,令人们领略了一个大师与艺术精湛构成一体两面的精神境界——毁誉无意,宠辱不惊。如此笑对人生,对笑人生,人生便对了,人生便笑了。咀嚼之,品味之,当迎面鲜花与掌声的大师尚遇差评,且“呵呵”以对,芸芸众生遇差评有甚想不通?反求诸己,不是应该诵起东坡那首豪迈人生的“自道之作”《定风波》吗——“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