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文
从春天到夏天,再到秋天,山村里有许多许多的叶子在绽放成长,在风的摇曳中舒展着身姿,在雨的洗礼中厚重着色彩。
山村西头那个喜欢梳五号头的女孩,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密密层层的叶子在树的枝头自由自在地轻歌曼舞。看着看着,她的心里,就悄然长出了跟树的枝头一样的叶子。她真想让自己的一双眼睛,具有超强的透视功能,低头就能看见心里叶子的身姿和色彩。
女孩有些按捺不住自己,双手合在胸前,默默地许了一个愿。这个愿,虽然很美好,可她却觉得说不出口。这个愿,竟然跑到了她的眸子深处忽闪着。那忽闪出的光波,很容易就被破译成了语言:那一树的枫叶红了的时候,那个“等枫叶红了”的承诺一旦实现,她就将找回的那枚丢失红叶泡进酒里,将一杯酒浸染得鲜红剔透,醉倒自己,也醉倒那个和她同样喜爱红叶的人。
女孩打小就喜欢红叶。她说,红叶给人一种红红火火的感觉,山村里有了这种色彩,就有了红红火火的日子。从上小学起,她就在课本每篇题目的那一页,夹上一枚红叶。打开课本时,她会小心翼翼地把红叶放在一边。她细心保护着课本中的每一片红叶,不让它们受到任何人的侵害。
高中毕业后,她因为喜欢红叶,就在填报高考志愿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农林职业技术学院的经济林培育与利用专业。她说,选择这样的学校、这样的专业,就是可以安心地与红叶相伴,成为红叶的知心朋友,将来,也可以专心去做增添红叶的事情。
进入大学后,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从家乡的山村里采摘了许多红叶,夹在课本每篇题目的那一页。
有一天,她发现夹在课本中的红叶丢了一枚,便像丢了啥宝贝似的找起来。很快,她就抓到了那个偷红叶的“贼”——她同专业的一个男生。
那个男孩有些胆怯地说:“我也喜欢红叶。”
女孩说:“那是我家乡的红叶,哪有你喜欢的份儿?”
男孩说:“我只要有喜欢你的份儿,就有喜欢它的份儿!”
女孩说:“你喜欢我,那你将来就要跟我回到我的家乡。”
男孩说:“那还用说?因为那里有我喜欢的你,还有我喜欢的红叶。”
毕业时,女孩真的踏上了回家的列车。临别时,男孩告诉她:“等枫叶红了,我就去找你。”
女孩说:“我信守红叶,也等一个信守红叶的你!”
几个月后,到了枫叶红了的时候,女孩没见到男孩的踪影。女孩记着自己的话,自己信守红叶,不信守红叶的人就不是志同道合的人。她虽然有些失望,但心中的那份信守没有被失望击溃。
第二年春天,在乡林业站做技术员的女孩,越来越感到自己的身边缺一个像那个男孩一样的伴儿。她知道男孩的个性,知道男孩是个听命于父母的孝子,或许,他身不由己。
在山村里历经了二十几个从立春到霜降的过程,女孩知道一片叶子能长成红色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在她的心里,有了灵性的一片叶子,才能够长成红色,像南山顶上的枫树叶,西山坡上的柞树叶,东山洼里的梨树叶。枫树在南山顶上给山村人站成标志,柞树在西山坡上给山村人长成风景,梨树在东山洼里给山村人结出果实。而有些叶子,甚至许多许多的叶子,一生都不会长成红色。这些叶子,也许在刚刚嫩绿的季节,就被那些喜欢吃叶子的动物消化掉了,变成了生命中的元素。当一树的叶子渐渐红了,一树的果实渐渐地成熟了,叶子才会被山村人在记忆中立卷存档。
女孩还知道,那树上的叶子,都懂得啥时应该飘落下来。叶子飘落下来的时候,是它生命最灿烂的时刻。一片离开枝头的叶子,不会像垂直落体一样悄然而下,而是喜欢借助一阵风,飞起来,飘起来,无拘无束,畅快地游走。一片接一片的叶子,在山村的任意一处游走,都会变成一幅水墨画,定格在山村的时空里。
一直站在山村西头的女孩,终于看见了一片红叶从树上飘下来,然后,又看见了一片又一片的红叶从树上飘下来。这些叶子,飞得弯弯曲曲,飘得慢慢悠悠,就是不肯落到地上。
也不知为啥,看着飘落的叶子,女孩竟然变得有些惆怅起来。她使劲睁大眼睛,仰视着叶子飘落的方向。她不由得伸出双手,形成一个合捧的造型,然后尽可能地向前伸展。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手中能有一个惊喜的收获。为了这个收获,她从春天的第一个节气就站在这里仰望,甚至在月光和星光下默默地祈祷着,心语着自己的期盼。
女孩忘不了那个“等枫叶红了”的承诺,也忘不了自己所言的那个信守。她干脆闭上眼睛,表达一种等待的虔诚。忽然,她觉得合捧的双手有叶子落入,便立即睁开眼,果然看见了一片鲜红的枫叶。她流泪了,期盼这是一个美好的征兆。
一声“我找郝红叶”,瞬间惊动了捧着枫叶的女孩。郝红叶是女孩的名字,那声音正是她熟悉也是她期盼的声音。果然,那个“偷”了她的红叶、给了她一个承诺的男孩来了。女孩见到男孩,只说了“你咋才……”就不能自已了。
男孩紧紧地抱着女孩说:“对不起,我已经错过了一季的枫叶红,但我不能再次错过这一季的枫叶红。我的爸爸妈妈已经同意我来找你,还帮我申请办理了彩叶树繁育有限公司的营业执照……”
一片鲜红的枫叶飘落在女孩和男孩的胸前,打断了男孩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