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上的甜

辽宁日报 2024年09月04日

闫耀明

那甜是属于梅子的,我曾经最好的朋友。

那时我们还小,正上中学。后来我们疏远了,因为一个略显忧郁的卷头发男生。那男生忧郁的目光像一把刀,将我与梅子的友情拦腰切断了。

走进村子的时候,太阳就高高地悬在头顶,将一切都照得亮亮堂堂。但眼前的乡村风景对我来说却过于陌生了,我发现从乡村走进城市的自己,早已被这曾经熟悉的乡村给抛弃了。

我整了整连衣裙,抚了抚头发,向梅子家走去。我看到不宽的村街旁生长着高大笔直的白杨树,风吹过,圆圆的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仿佛那一个个小巴掌在为我的到来而热烈地鼓掌。一条河出现在眼前,水很浅,也很清,流得无声无息。走过木质的拱桥,来到河对岸,我看到了一片菜园,用秫秸围起来了,里面是整齐的池子,种植着蔬菜,很茂盛,也很招摇。我在那份招摇里看出了菜园主人的精致与舒心。在菜园边走过去,我的头顶撑起了绿色的长廊,上面爬满了葡萄枝蔓,很浓密。葡萄尚未成熟,小巧的圆粒儿呈青绿色,晶莹剔透,新鲜得像一缕阳光。

走出葡萄架,我就站在了梅子家的院子里。我站着,没有动,也没有喊,只是站着,看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正坐在一个不大的小木桌前,埋头写着作业。她的旁边是站立着的水井,好像刚刚有人压过,水嘴里在往外滴水。水井的后面是一棵高大的杨树,浓密的枝叶撑开巨大的伞,为小女孩遮阴。小女孩写作业很专心,我来了,她都没有察觉。

阳光亮亮的,在院子里无声地流淌。风很小,轻轻地旋,抚摸着小院里的每一件物品,也包括我。几只鸡静静地站着,看着我,默不作声。有一只母鸡刚刚下了蛋,从窝里走出来,步子迈得很绅士,红着脸,发出响亮的叫声,好像是在向我炫耀。我很贴心地把手伸到垫着干草的窝里,摸了摸那枚又圆又大的鸡蛋。鸡蛋是温温热热的,握在手里,那温热传递给我,似乎在告诉我什么。

真好。我的心摇晃了一下,就放下鸡蛋。

我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气息拂过,尽管又轻又淡,还是坠落在了我的心里。

有一段时间了,忙碌与疲惫一直纠缠着我,和那个略显忧郁的卷头发男生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最初的兴奋、窃喜以及得意在忙碌与疲惫中被渐渐消磨掉,我的心里总是有一个念头在摇摇晃晃,让我的心也不能安稳,只要一静下来,就没有来由地摇摇晃晃。

“梅子的生活,过得怎么样呢?”这个念头把我摇晃得更加地忙碌和疲惫。

我发现,虽然我们十年未曾联系过,可是有一句话却一直沉睡在我的心里,那就是我想对梅子说一声“对不起”。

事实上那个略显忧郁的卷头发男生对我挺好的,但是生活的敲打让我们的生活也时常会出现忧郁和卷曲,这让我很不甘,却又是无法改变的常态。也许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当年,我施了一个小小的计策就得到了他,我感觉梅子的失望将那个气温很高的夏季变得寒意逼人。转眼十年过去了,在我的兴奋、窃喜以及得意归于平淡之后,我有了想去看看梅子的想法,看看我的闺蜜十年来过得怎么样。说实话,我希望她过得好。

虽然这个想法的出现有些突然,但我还是接受了梅子在我心里的苏醒。我没有犹豫,很快就决定到乡下来,看看她。

现在,我站在梅子家的院子里,竟然不知该做些什么。

小女孩发现了我,抬起头,看。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相遇了,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对方。小女孩愣愣地望了一会儿,笑了,小小的嘴巴咧开,露出白白的牙齿。她笑得很自然,也很甜。我看到了20年前梅子嘴角上晃动的甜。

我站着,对小女孩笑了笑。

站了一会儿,我转身走开了,离开了梅子家的小院,离开了梅子家的葡萄长廊,离开了梅子家的菜园。

走过木拱桥,穿过寂静的村街,我来到公路边,站在淡绿色的站牌下,等车。

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很清爽。

我轻轻地晃晃头,在心里说:梅子,我见到你了。

说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终于可以放过自己了。

我又笑了一下,望着远处正驶过来的长途汽车,小声说:梅子,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