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铭
十几年前在沈阳皇姑区买房定居以后,每逢周末就会在家附近转转。因为距离北塔较近,来这里探访是首选。来了几次,发现后院有道木门隔开一个院落。细听,里面只有鸟鸣虫叫,少了人声的嘈杂。一次大了胆子轻轻推门而入,发现这里“别有洞天”:不大的院落里竟然或立或卧着很多残存的石碑。
轻轻地走近这些石碑,发现有的石碑保存完好,有的已经残破不堪。有的仅存碑座或者碑首,有的只有一些石碑的零部件,碑身部分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这些石碑最吸引我的是碑身的文字——碑刻,它们曾经在逝去岁月的某个时间段里是那样的鲜活。它们记录那个时代的风土人情,记录某个风云人物的一生功过。这些碑刻内容涉及了当时的文化教育、庙宇维修、慈善募捐、人物记事等方面,从不同侧面反映了沈阳这座城市的历史沿革、地理风貌、商贸发展、文化风俗等。
站在这些石碑下面,很多碑刻文字看不懂,但没有关系,我仍然能从这些或苍劲或隽永的字体里读出历史的沧桑,读出逝去光阴里那些生动的烟火气息来。我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满脸皱纹的石匠,他们在耀阳之下全神贯注地挥动镌刻之刀,叮叮当当地把文字刻在石头上。这些冰冷生硬的石头,从此就有了生命。在历史的流河中,这些碑刻就像记录时光的书页,它们任重而道远。
在这些石碑中,有一个“盛京山东庙告示碑”首先吸引了我的注意,碑文辨认不清楚,我赶紧回家查阅资料,才终于明白了这碑刻的内容。原来,这段碑文记录的是清朝咸丰年间山东商贾捐资修建山东庙并招募僧人看守,结果招来的两个和尚不守清规,竟然典当庙产,索借香火钱,当时主管寺庙的官方得知以后,对两人进行了惩戒,每人打了八十杖。
这座石碑打破了我的认知,以前认为石碑都是记录丰功伟绩的,没有想到这样的警示惩戒石碑早已有之。因为它的特殊,所以给我留下的印象就分外深刻。
在这些石碑中,我还看到了一座“重修沈阳长安禅寺碑”,据说这座石碑原来在长安寺内,公元1487年重修长安寺的时候所立。这样一算,距今已经有500多年的历史了。让我最为惊喜的是,这座石碑能够跟《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产生某种关联。在这段碑刻当中,记载了沈阳中卫指挥曹辅和曹铭的衔名。据专家考证,曹辅、曹铭正是曹雪芹的远祖,这块石碑是研究曹雪芹家世出身的重要史料。碑刻中的记载,正是曹雪芹祖先“世居沈阳”的重要证据。或许,500年前镌刻这段碑文的人不会想到,这座石碑能够成为曹雪芹与辽宁有着联系的重要物证。
自从无意邂逅这些石碑以后,隔一段时间我就去看看。后来,家里老人患病,往返两座城市之间,很久没有去寻访。再去已经是两年之后,推开那扇木门,竟然诧异地发现这里早已经碑去院空了。
这么多的石碑到底去了哪里?赶紧去打听。好在现在的媒介发达,消息灵通。很快就有朋友告诉我,这些石碑已经整体搬迁到塔湾附近的盛京碑林中了,这些从逝去光阴里走来的石碑有了更好的去处。过去常听说“塔湾夕照”的盛景,现在有了碑林的映衬,一定会更加绚丽吧。
选一个周日,去塔湾拜访这些久违的“老朋友”,再次去感受那些碑刻里的独特韵味。一到塔湾就再次被震撼到了:高高的牌坊,显得庄严大气。相比原来的居处,这些石碑现在的新居旧貌换新颜。盛京碑林陈列馆位于盛京碑林公园内,占地面积3900平方米,馆内碑廊展出了118通石碑。馆内还收藏和保存着碑首、碑座、建筑构件、残碑等200余件。
我当然要先去拜访曾经的“老朋友”,找到它们的位置,久久地凝视那些碑刻。目光与碑刻对视,那些文字仿佛有了人间的温度。记录的使命在于传播,从石碑下走,读懂了那些文字,碑刻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读着那些珍贵的碑刻,领略历史长河中那泛起的浪花。不论是丰碑一座,还是浪花一朵,这些,都是生命的吟诵。
再去观瞻,两座石碑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是扈世穆诰赠碑,镌刻于清顺治十三年(1656年)四月。首身连体,碑阳刻满汉合文56字,碑阴刻满汉合文500余字,这座石碑是诰赠清初大臣索尼祖父扈世穆之碑。索尼是孝庄文皇后指定的清朝著名辅政大臣,位列辅助康熙皇帝的四位辅政大臣之首。
还有印象深刻的一座是御制涂鲁希碑,镌刻于清顺治十四年(1657年)二月,上有满汉文400多字,记载了清顺治皇帝为南征北战打天下的功臣涂鲁希立碑的事。涂鲁希一生跟随努尔哈赤、皇太极,并多次参与决定性的战役,为清王朝基业的创建,立下了汗马功劳。
功过是非,镌刻于石。碑刻,凝聚人类的智慧和思考。
碑刻,是一座城市历史文化的印记,更是记录时光的一纸书页。它看似笨拙,却不失古朴;它看似严肃,却不少幽默。从冰冷中,感受人生百味;从沉默里,领悟生命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