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耀明
睡前翻书,在清人朱彝尊的《食宪鸿秘》中看到居然有“蝙蝠茄”这道美食,顿觉有趣。仔细读来,却与蝙蝠无关,而是用茄子制作成的一道美味。
古人喜欢茄子,当然会给茄子起很多名字,大都与茄子的性味、特点、功效以及传奇有关。车风草、落苏、凉木瓜、昆仑瓜、长黑茄、草鳖甲,等等,都是茄子的美称。我喜欢落苏,这个名字诗意,有画面感,能引起人们的遐想。宋代陶谷著《清异录》记载:“落苏本名茄子,隋炀帝缘饰为昆仑紫瓜。人间但名‘昆味’而已。”李时珍《本草纲目》也说:“茄一名落苏。”清代进士叶申芗的《踏莎行·茄》,其中有“昆味称奇,落苏名俏……作脯原佳,将糟亦妙”之句。
我在乡下长大,对茄子很熟悉,也经常吃茄子。在我的印象中,最得意的吃法,就是隐在茄子秧下,精心挑选嫩茄子,摘下来直接吃。那时候,我还是个淘小子,因为家里生活拮据,没有零食可吃,便盯上了队里的茄子。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茄子可以直接吃,无须加工。那是一个阳光很足的下午,我几乎是躺在茄子地里,凭借茄子秧的高大浓密,将自己隐藏起来,避免被护秋队员发现。我吃了两个嫩嫩的茄子,感觉这嫩茄子真是天下美味。天很热,茄子地里更是闷热,可是我并没察觉,整个心思都在享用美味上了。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心里仍然不平静。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吃到嫩茄子作为零食,已是很奢侈的事了。
茄子是家常菜,母亲一般是将茄子和土豆等食材一起炖,按照现在的说法叫乱炖,做法虽然略显粗糙,却是东北人爱吃的一道菜。把茄子、土豆、豆角、西红柿等蔬菜与猪肉放在一起,添加大料、鲜姜、大酱等调料,大火烧开,改文火慢慢炖,直至软烂。出锅前加入葱和香菜,让乱炖的味道更加鲜香。如果把猪肉换成排骨,那就更加奢侈了。我爱吃乱炖里面的茄子,因为炖熟的茄子软和,好嚼省牙,而且茄子的吸纳能力强,各种味道都可以接纳,一块茄子入口,便可以品尝各种滋味,包括猪肉的香、西红柿的酸甜、土豆的鲜、葱和香菜的香,还有各种调料的味道,皆可一口尝到。
我国种植和食用茄子的历史十分悠久。东汉哲学家桓谭在其著作《新论》中有这样的记载:“犹人食用皆用鱼肉菜茄,以为生熟异和,而复居美者也。”可见在2000多年前的汉代,古人就已经开始食用茄子了。据《资治通鉴》记载,晋成帝咸和三年,即公元328年,苏峻之乱,郗鉴率众从广陵渡江,与陶侃会合于一个叫茄子浦的地方。茄子浦,也叫茄子洲,位于现在的南京市西南长江中。用茄子作为地名,足见茄子这个普通的食材已经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了。
宋代诗人郑清之有《咏茄》诗:“青紫皮肤类宰官,光圆头脑作僧看。如何缁俗偏同嗜,入口原来总一般。”郑清之很是幽默,开篇用两个非常通俗的比喻,把茄子比作身穿青紫色公服的宰官和光圆头脑的和尚。后两句则说,虽然黑色的僧衣跟茄子的颜色很是相像,从这样不同的角度来观察,茄子给人不同的感觉,但是入口尝来,都是一样的茄子味道。据说郑清之晚年经常“寓僧刹,竟夕不归”。透过《咏茄》诗,诗人借助茄子,将他从日常生活中获得的启示和感悟,生动、幽默地表达了出来。
我小时候,冬天天寒,出去在雪地里玩耍,忘了冷,便会时常将脚冻伤,奇痒,很难受。母亲就到菜园里,将早已干枯、在凛冽的北风中瑟瑟作响的茄子秧拔下来,放在锅里煮水,然后用那热水给我泡脚,神奇得很,冻伤很快痊愈。在辽西乡下,这个民间偏方一直在沿用。近读唐朝孟诜著《食疗本草》,找到了答案:“根:主冻脚疮,煮汤浸之。”原来茄子根煮水可治疗冻疮,早在1000多年前就广泛应用了。
现代医学研究表明,茄子虽然相貌平平,却一身都是宝,果、蒂、花、根都可以入药,尤其是成熟的茄子本身,富含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特别是维生素P,具有防止动脉硬化、微血管出血等功效。《本草纲目》也记载,茄子具有“散血、活血”的功能。也有古籍记载茄子有小毒,不宜多食,应是指其中所含的龙葵素而言,但是其含量很低,并不会对人体造成危害。
现代人食用茄子,方法很多,煎炒蒸煮,皆是美味。我喜欢吃母亲做的蒸茄盒,在茄夹中塞入拌好的肉馅,不用挂糊,直接上屉蒸,保持着茄子和肉馅的原汁原味,吃起来软嫩鲜香,感觉甚好。现在很多人喜欢油炸茄盒,我以为味道寡淡,较之蒸,口感差了很多。
《食宪鸿秘》中的“蝙蝠茄”在制作上也很讲究。“霜天小嫩黑茄,用笼蒸一炷香,取出,压干。入酱一日,取出,晾去水气,油炸过。白糖、椒末层叠装罐,原油灌满。油炸后,以梅油拌润更妙。”我想,将这道菜命名为“蝙蝠茄”,应是取又小又黑的茄子如蝙蝠形状吧!《食宪鸿秘》中关于茄子的吃法,除了蝙蝠茄,还有糟茄、香茄等,可见古人对茄子食用方法的研究和探索是很重视的。
生活中,茄子是很普通的东西,不仅能让我们的餐桌更加丰富多彩,还能给我们带来很多不一样的体验和感悟,给我们的生活增添诗意,让我们的生活有了滋味和情趣。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在庸常的生活中觅得一丝不庸常,也许就是生活的意义和深度。正如我喜欢落苏这个名字,以及落苏带给我们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