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照进陌生的北方民居

辽宁日报 2023年08月16日

李 铭

那一年春天,我在盘锦市打工,参与了辽河大堤北坝南移工程。工程建设之初,需要在施工现场铺建一条汽车能够通行的道路。工程的进度很紧张,我每天晚上都要守在现场。有时候一晚上要来几十辆运送渣土的车辆,我都要忙着验收、开票。有时候,汽车陷进泥沼里,我还要帮着找挖掘机救险。

那是难忘的55天,我几乎没有脱过衣服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休息过。那个村庄已经搬迁走了一大部分人家。很多房子都扒成了废墟,不久以后这里就会成为泄洪区。零散剩下一些住户暂时没有搬走,其实也确定了搬迁的时间。等我们的工程接近尾声,他们也将离开这里。当地产水稻,家家户户门外面都有一个稻草垛。

有时候没有运料车来,我就钻进稻草垛里休息片刻。实在困倦了,还呼呼大睡一场。那天,我又在草垛里睡着了,这家的儿子和儿媳妇开车回来,路过稻草垛的时候发现有人在里面,他们被吓了一跳,大呼小叫地喊父母赶紧出来查看。男女主人50岁左右,听见儿媳妇喊,出来看是我,都笑了起来。我总在这个村庄出没,人家早都认识我了。

男主人很热情地喊我进屋休息,我一身尘土,哪里好意思进屋。赶紧跟人家解释自己太累了,借稻草垛休息一下。女主人连声说没关系,你愿意休息就在里面休息。

有一天夜里,天开始下雨。我收完渣土赶紧躲进稻草垛里,拽下苫稻草的塑料,躲在里面避雨。雨水滴滴答答地响着,在暗夜里唱着紧促的歌。我怀里抱着包,包里装着账本。这些账本是不能弄湿的,是要上交公司财务的,这是那些运料车主们算账的依据。

雨越来越大,还有轰隆隆的雷声,破损的塑料已经承受不住雨水的侵袭,我心里暗暗叫苦。距离我们的宿舍有很远的距离,除了铺设的这条临时路可以行走,周围此刻都变成了一片汪洋和泥泞。

这个时候,我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屋门开了,男主人撑着一把伞,打着手电筒朝院外走来。他用手电晃着稻草垛,大声喊着:“小李在里面吗?”

我听出了男主人的声音,赶紧回答。男主人一把掀开塑料,不由分说地把我拽到了雨伞下面。他用不容分辩的语气说:“进屋避雨!”

裤子和上衣都弄湿了,还好,我的那些账本保护得挺好。女主人要帮我找干的衣服,叫我脱下湿衣服搭在外屋晾衣竿上。外面的雷声雨声很大,男主人说:“你就在屋里睡半宿吧,反正工地也不能来车啦!”

我想拒绝,可是这样的雨夜里我真的无处可去。

他们家住的就是普通的北方民房,男女主人睡在炕上。炕是半截炕,余下的地方摆着一张双人床。那天晚上,我就睡在这张双人床上。很快,他们在炕上传来了酣睡声。我也开始犯困,跟陌生人同居一室,我还是有点不适应。短暂地眯了一会儿,我就醒过来了。

外面的雷声没有了,雨声也听不见了。夜晚突然变得静寂起来,一片银灰色的月光从玻璃窗外倾洒进来,照不到我睡的床上,均匀地洒落在男女主人的被子上。我欠起身,本意是想离开。又怕扰醒了这夫妻二人的好梦,终是不忍,小心翼翼地再次躺下。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说不出来。我在想,如果是我,我会把一个陌生人叫进屋子里休息吗?万籁俱静的那个晚上,我睡意全无。

后来,我调离了工地,没有等到这户人家搬迁。几年以后,我坐车从盘山大桥路过,远远地眺望那个村庄,那里碧波荡漾,风景如画,早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模样。

可是,在我的心里,盘锦的月光却明晃晃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