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育芬
■提示
文学史家让-伊夫·塔迪耶的《普鲁斯特传》可谓备受瞩目,它既是最厚的普鲁斯特法文传记,也是揭示《追忆似水年华》成因及过程的最权威的记录。在塔迪耶看来,《追忆似水年华》与中国的《红楼梦》有相似之处,普鲁斯特和曹雪芹一样仅以一部作品就登上文学巅峰。
法国著名普鲁斯特研究专家塔迪耶认为,对中国读者来说,读普鲁斯特小说的难度不会比法国读者读中国小说更困难。他认为中国的四大名著与《追忆似水年华》确有某些相似之处,“它们都是对某个已逝社会的风习的描绘”。普鲁斯特和曹雪芹一样仅以一部作品就牢牢地占据文学的巅峰,他们的伟大源于他们的写作。
普鲁斯特复制
19世纪的时代景观
一部佳作足以向我们揭示表象之下的深层意义。普鲁斯特复制了他的时代景观,他把19世纪末各大沙龙里流传的奇闻逸事和机智谈吐汇集在一起,这图景类似法国路易十四时期宫廷情境,而这些情境一去不复返了,随着时间的流逝、社会的变迁烟消云散了,普鲁斯特把这一切留在了他的煌煌巨制《追忆似水年华》里。本雅明说:“普鲁斯特不可思议地使得整个世界随着一个人的生命过程一同衰老,同时又把这个生命过程表现为一个瞬间。那些本来会消退、停滞的事物在这种浓缩状态中化为一道耀眼的闪光,这个瞬间使人重又变得年轻。”
普鲁斯特于1871年出生,他只活了51岁,却闻名天下,创作了世界上篇幅最长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法文全本7卷近4000页,500多个人物,200余万字,普鲁斯特写了17年。写作时的他把自己像个木乃伊那样封闭在房间里,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房间的窗户从不打开,他的一天总是在下午开始,夜里写作,白天睡觉,从小患有哮喘的普鲁斯特觉得“哮喘病在夜间发作的次数会少一些”。病痛迫使他困居在密闭的屋内,而这刺激着他更加忘我地工作,在艺术之中寻求慰藉。1922年11月18日,普鲁斯特因为哮喘等疾病困扰溘然长逝于巴黎的寓所,在逝世的前一天,他仍在精心修改书稿,他在生命最后17年写就的《追忆似水年华》,成为不可超越的经典。
欧洲文学批评界有一种说法:“读懂了《追忆似水年华》,也就熟识了马塞尔·普鲁斯特。”作为普鲁斯特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追忆似水年华》是普鲁斯特生平种种的再现与加工,他通过再利用自己的生活经历和思想观念,创作出了长篇巨著,小说中每一个人物都代表了普鲁斯特身上的某一种倾向。如他所说:“黑暗、静谧与孤独,如同沉重的斗篷披在我肩上,迫使我在自身之中再造所有的光、所有的音乐,自然的妙趣、交往的欢愉。”
普鲁斯特为写作奉献了一切,他将整个人生变成了小说,小说成了他的整个人生,在20世纪初期,当托尔斯泰将广度赋予《战争与和平》的时候,普鲁斯特却把深度召唤到了小说中。普鲁斯特深刻地挖掘了他关注的事物,文学对于他而言,就是“不断地侵入生活中尚未被征服的部分,甚至创造生活的新方式”。伟大的艺术家往往达到“人戏不分”的境地。
塔迪耶重建
普鲁斯特的思想谱系
塔迪耶是著名的文学史家,也是公认的普鲁斯特专家。他对“作家传记”的写作有独到的见解,主张“作家的传记就应该是作品的传记”,而他的《普鲁斯特传》就是这一主张的具体实践。塔迪耶从普鲁斯特的家世、求学、交游、阅读等方面入手,依据大量资料和研究成果,重建了普鲁斯特的“思想谱系”;从他年轻时的创作当中,发掘后来进入《追忆似水年华》的诸个主题、形象、人物的现实来源。这本传记要讲的是“讲故事的人”的故事,既有普鲁斯特的文学起点,包括他的出生环境、家庭人物、友情爱情等要素,又揭示出普鲁斯特通过写作讲述时代的真正缘由。
塔迪耶认为传记作者的工作就是重建和复现,“通过营造时间的流逝感来复活一个时代,把一个人和整个世界联系起来,把普鲁斯特与我们联系起来”。这部传记既是“马塞尔·普鲁斯特的心灵史、成长史,也是《追忆似水年华》的生成史、创作史”。
传记作者的任务是把一个人装进一部书里。一部作家传记也应该是其作品的传记,也唯有这样,其作品方能不以作家生命的消逝而终结。塔迪耶的《普鲁斯特传》就是一部这样的传记。在这本百万字的大传中没有一件毫无根据的逸闻,也很少涉及与写作无关的琐事。普鲁斯特几乎把自己的全部生活、全部思想都进行创造利用,融入他一生唯一的长卷《追忆似水年华》中,而传记作家塔迪耶尽最大可能去厘清各种形象、人物、思想主题是在何时被纳入普鲁斯特的小说作品中的。普鲁斯特留下了时间线索,塔迪耶则要把那些时光生动还原。读者仿佛在读一部关于普氏生平和作品的小说,而又不像读《追忆似水年华》那样晦涩跳动、难以捕捉。
塔迪耶始终追求“言必有据”,书中大量注释说明与正文并行,力求为读者扫除阅读障碍。从普鲁斯特的家世、求学、阅读、交游入手,从他的课堂习作、报刊文章、翻译注疏、往来书信中,从他接触和喜爱的文学、美术和音乐作品中,梳理出普鲁斯特的思想谱系,再现他的思想世界。这部大传呈现普鲁斯特生平的全部事实以及这些事实背后的全部证据。
对沉浸在迷宫般“追忆”中的读者来说,《追忆似水年华》太长了,意识流的写法、绵长破碎的叙事……这些都成为人们阅读普鲁斯特的屏障。翻译家周克希独立翻译了第1、2、5卷,于2014年宣布弃译。著名普鲁斯特研究专家、翻译家徐和瑾从2004年起,致力于以一己之力重译这部法国文学的高峰——《追忆似水年华》,10年时间完成了4卷半。在独立翻译了第1、2、3、4卷后,于2015年病逝。法国作家阿纳托尔·法朗士曾感叹:“人生太短,普鲁斯特太长。”在这个意义上,为这部煌煌巨制做“导读”工作大有可为。塔迪耶的《普鲁斯特传》可以说为这座迷宫提供可信的地图,按图索骥能寻出那层层包裹下的珍宝,而不至中途放弃思想花园的探索。
塔迪耶在《普鲁斯特传》中文版序言中说:“我们这部传记就是一只便携箱,里面装着这位大作家及其巨著的微缩版。” 然而,这部分为上下两部100多万字的作品,并不那么“便携”。毛姆说,“我宁愿读普鲁斯特读到厌烦,也不愿意读其他作家的作品来解闷。”普鲁斯特在悠长繁复的花径深处到底藏着什么?在一遍遍阅读中,也许你能遇见人生不同阶段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