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刘海搏  文并摄

即便在辽宁的行程十分紧凑，刘醒龙仍然抽出时间考察红山文化。他说，红山文化久负盛名，此行终于得偿所愿。日前，中国作家协会小说委员会副主任、湖北省文联名誉主席刘醒龙来到沈阳，在北方图书城参加了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读者见面会。于是，与他的对话便从《天行者》开始……

读《凤凰琴》的人最终成就了《天行者》

本报记者：您的茅奖获奖作品《天行者》创作距今已经快20年了，还记得当时是怎样开始的吗？

刘醒龙：《天行者》的创作与所有中国人都不能忘记的日子有关——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大家或许很难想象，一部乡土小说为什么会与自然灾害有关，这还要从中篇小说《凤凰琴》说起。

1992年，《凤凰琴》首发于《青年文学》，讲述了在偏僻的大别山天堂寨脚下界岭小学5名教师的故事。小说描写了山村小学民办教师在待遇极低、生活异常艰苦的情况下，坚守在农村为学龄孩子们“扫盲”的故事。小说的发表，促使乡村民办教师的处境和待遇得到国家政策上的调整和改善，我的老家张家寨村现在改名为“凤凰琴村”。作为一部中篇小说，它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凤凰琴》问世后，我收到一麻袋信，大多是让我续写的，希望看到这几名教师后来的故事。但不管面对读者还是出版社，我都拒绝了。《凤凰琴》已经将我内心感受忠诚地用文字呈现出来了，完成了它的使命。我不想狗尾续貂，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从来没有续写《凤凰琴》的想法。

没有想法，不意味着这件事不存在。

2008年，汶川大地震。我看到一则报道：一名乡村教师与丈夫在不同学校教书，这两所学校在两个山头，想见面要翻山越岭，一整天都到不了。两个人一直靠阅读《凤凰琴》慰藉心灵，每天晚上打电话互诉衷肠，熬过长达十几年的分居岁月。好不容易盼来团聚，女教师却在调入映秀小学后的第12天被地震永远地夺走了生命。这则报道令我十分震撼，于是我下定决心写一部乡村故事，仅用3个月，就完成了长篇小说《天行者》。

行业里有一句话：一个细节可以写一部短篇，一段情怀可以写一部中篇。然而，写长篇一定要有强大的命运感。《凤凰琴》是我的情怀，《天行者》却是主人公的命运。有些东西我们看不见，但它就在那儿，无法抗拒。

两次转变均为生活积累的自然流淌

本报记者：从《凤凰琴》到《天行者》，您的创作经历了从中篇向长篇的转变？

刘醒龙：1995年到1998年，我正处于创作巅峰状态。当时《上海文学》每年第一期的头版头条都是我的作品，产生了较大影响。也因此，我被贴上了“现实主义冲击波”的标签。我并不喜欢这个标签，希望大家把我“忘掉”，1999年后，我再没写中篇小说，开始以创作长篇小说为主。

最开始写的是乡村题材，这个过程中，我不仅改变了创作风格，连外形都有很大变化。在写长篇的过程中，我对人生、对文学有了全新认识：写长篇要把生活积淀厚一点，有足够底气再创作。我把从小到大的生活积累运用到写作中，仅用6年时间就写了100万字。

本报记者：除了体量上，您的创作题材也从乡村向传统文化转变。

刘醒龙：这是生活使然。生活往往如此，从偶然走向必然，又从必然回归偶然，最后形成了既定走向。

小学一二年级时，我妈妈是村供销社的销售员，我们被安排在售货点住。当时供销社的房子被白蚁蛀了，工作人员为了挖白蚁窝，从墙根一直挖到山中间，发现了一个古墓，墓里就有一件青铜器。后来我几乎每次搬家都住在博物馆附近。上世纪70年代，我在工厂当车工，主要负责不锈钢、铸铁和铸铜等材料加工。离开工厂后，我到文化馆工作，那时县里面没有博物馆，文化馆专人会将收集到的文物放到我家隔壁。调回黄州后，我在黄冈地区群众艺术馆工作，相隔100多米的地方就是博物馆。这些经历是我创作青铜器系列的重要原因。

在没开始写作时，这些记忆好像不存在，但当你注意这些元素时，脑海中的记忆就会不断浮现出来。创作是非常容易受生活积累影响的，或许当时没有意识到，但就像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一样，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写作。

文学与考古都是在时光中阅读世界

本报记者：您的很多作品涉及历史题材，您认为文学和考古有什么关系？

刘醒龙：文学创作总是从众人熟视无睹的尘俗中，发现有价值的人和事，将其塑造成经久不衰的生动的艺术典型。考古也是如此，一般人看不上眼的不毛之地，经过考古专家的挖掘和研究，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呈现出惊天动地的历史大事件。

我去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听漏》，以及前几年出版的《蟠虺》，写的都是湖北省博物馆馆藏青铜重器。考古考古，考的是古，答的是今。文学也是如此，文字可以写得天花乱坠，表现的永远都是实实在在的人。

这次来辽宁，我如愿以偿考察了红山文化。就像读书不能错过经典一样，感受辽宁厚重，再忙也要去一次牛河梁。满是沧桑之美的“红山女神”让人无比敬爱。天辽地宁，这里不愧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摇篮。

本报记者：请您为读者提供一些阅读和文学作品选择上的建议。

刘醒龙：年轻人在择偶的时候，或许可以先问问对方读过什么书、准备读什么书，对方的回答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其内心世界和对人生的规划。

读书，就是读自己，选择自己需要的书来读，才会有收获。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经历和阅读兴趣，但有一点是永远不变的，就是要读经典作品。经典之所以能被称为经典，是因为书中一句简单的话，或许就蕴含着深刻的道理。

在追求“快”的现代社会中，虽然信息碎片化，但只要生命还是完整的，生活就不会成为碎片。关键在于在新的社会生活面前，文学价值没有失位，始终像一面镜子一样观照时代。而作家，应以更敏锐的洞察力捕捉时代，延续文学对社会进步的推动作用。

■人物简介

刘醒龙，中国作家协会小说委员会副主任、湖北省文联名誉主席，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主要作品有《凤凰琴》《天行者》《蟠虺》《听漏》等。其中，《天行者》获第十一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第八届茅盾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