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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理想读者” 2025年04月27日 

李海卉

阿尔维托·曼古埃尔在《理想的读者》中提出:“理想的读者是还没将字词写成文章的作者。”这句话说出了阅读者的权利——读者与作者在共享一种隐秘的创作权。何谓“理想读者”呢?近日,翻看黄裳、金克木、范用这些学问大家的读书笔记,这个问题呈现出具体的轮廓:理想的读者是文字世界的勘探者,在字缝里凿出光来,让每一次阅读都成为作者与读者的共谋。

金克木晚年以“猜谜”自喻读书,他自学梵文、天文学,“宇宙、社会、人生都是大谜语”。他的阅读不设边界,始终以“发现的快乐”为动力。这种杂食性阅读,打破了专业与趣味的壁垒,让知识在交汇中迸发新的可能。

范用的《书香处处》里藏着更日常的提问。这位以编书为业的出版家,晚年回忆在重庆淘旧书的经历:一本缺了封面的《鲁迅全集》,书页间夹着抗战时期读者的批注,有人在《阿Q正传》里写“今日读此,犹见身边人”,有人在《纪念刘和珍君》旁注“重庆大轰炸时重读,泪湿此页”。这些无名氏读者用生活经历与鲁迅的文字交流,此时的他们,是带着时代印记的对话者。

黄裳在《来燕榭集外文钞》中记录了一次特殊的阅读体验。他在修复一部明代残本时,发现某页有清代藏家的蝇头小楷:“此句疑有误,嘉靖本与此不同”。这个看似平常的批注,显露出理想读者的特质——他们不仅读文本,更读文本背后的传播史。当黄裳对比多个版本后发现,这个清代读者的质疑竟暗合现代校勘学结论,不禁感叹:“真正的阅读,是在字里行间看见无数读者的脚印。”

金克木晚年常说,他最怀念在昆明街头遇见的那位摆香烟摊的老人。老人识字不多,却把一本翻烂的《唐诗三百首》放在摊位旁,逢人便说“李白的月亮比昆明的圆”。理想的读者其实也无关知识储备,更在于是否拥有“阅读的勇气”。那位老人或许不懂平仄格律,却在李白的文字里看见了超越生活的月光,这是一种带着体温的阅读。恰如范用所说:“好的阅读应该像逛菜市场,有各种声音和味道。”

读书是为了寻找答案,还是为了激活问题?当我们翻开书页时,究竟期待从文字里带走什么?金克木曾在少年时追问:“时间是否有始终?空间是否有边际?”这些问题贯穿他的一生,最终化作晚年随笔中的天问。范用在《书香处处》中记录杨绛题字“像是口袋里的文艺沙龙”。黄裳在《来燕榭集外文钞》中谈版本、考轶事,却在《关于柳如是》中突然宕开一笔:“历史真相往往藏在故纸堆的裂缝里。”学问大家以问题意识穿透时空,他们读书的价值不在解惑,而在生惑。金克木晚年写《倒读历史》,将毕生思考凝成遗作,让答案在问题中永恒流动。陈平原读后感叹:“纸墨之寿,永不过期。”范用编《开卷》25年,坚持手写信封、留白皮小刊,用最笨的方法抵抗电子阅读的速朽。《开卷》停刊时,编者写下“开卷永远开”。

或许,根本不存在完美的理想读者,当我们合上书页时,带走的不是答案,而是更多的问题;留下的不是印记,而是让下一位读者继续书写的空白。就像金克木说的:“书读完了?不,书永远读不完,因为每一代读者都会让它重新开始。”在这个意义上,每个愿意打开书本的人,都是理想的读者——他们用目光激活文字,用思考延续文明,在每一次翻页时,都让世界多了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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