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家的喜剧

辽沈晚报 2024年12月08日

□卫建民

前些年,电视台有“鉴宝”类的节目,专门为民间收藏家服务,在真假、价值的悬疑中吸引观众。我不搞收藏,偶尔碰到这样的节目,也瞅几眼,希望能学点文物方面的知识。现在,我很少看电视,但手机上经常蹦出鉴定古董类的短视频;有空时,我也看看,当作一种消遣。

我看到的这类短视频,是鉴定古董的专家在全国巡回设帐答问,是有偿服务,每鉴定一人一次收费200元。专家升帐答问的场所有同步录像,有警戒线,还有安保人员维持秩序,背景板则是巡回鉴定的名称和专家介绍。

这样的场面有点像医院的专家门诊:抱着古董的收藏家很神秘地走近鉴定台,左一层右一层地掏出蛇皮袋里的珍藏,小心翼翼地摆在专家面前,以自信、骄傲的神态观察专家的嘴巴。专家拿起一个瓷瓶或瓷碗,几次倒转审视,总要问一句:“您这是哪里的?”收藏家十之有九会说:“祖传的。”专家断定:“新的。”然后就以行话术语支撑他的鉴定意见:你看这“气泡”……你看这“包浆”……等等。收藏家都懂这些术语,但都坚持自己的藏品是“祖传的”,否定是“新的”。

专家和收藏家的意见不一致,双方就争执起来。有的收藏家还说:“你收了我200块钱,说我的东西是新的,你算什么专家?”专家大概见过无数民间收藏家的固执己见,不管对方如何发作,他只是像医院的老专家一样,从容不迫地叫“下一个”,眼光避开对面的收藏家。专家身边的女助手,举着手机录像,一直在笑。

应该说,鉴定古董的专家比少数大医院的专家服务态度要好。之前看过一个报道,说病人去医院看病,挂了800元的专家号,待排到号时,敷衍了事的专家只花三分钟就把病人打发走了。鉴定古董的专家呢,任凭面前的收藏家大骂大吵,他从不生气。我几次看到,有的收藏家见专家说他的藏品是假的,要拿手机报警。专家和收藏家矛盾的焦点是,收藏家从挎着他的藏品进门,就自信他的宝贝货真价实,只不过是让专家再背书。专家根据他的眼光和经验,总要实话实说,不能把假的说成真的,新的说成老的。

当然,也有不那么固执的收藏家。有人双手抱一个褐色的陶瓷罐请鉴定,专家马上就说是个老东西;收藏家问值多少钱?专家说一两千元,收藏家笑眯眯地答:“行了!”然后就很满意地退场。当有些收藏家说他的藏品已有人估价几亿元时,巡回鉴定的专家就问:“那你怎么来的?”收藏家说坐火车来的。专家说:“几亿元的东西你还敢坐火车来?”不必再往下看,专家和这位“亿元收藏家”免不了又是一场口水战。

社会上有形形色色的收藏家,全国各地有大大小小的古玩城,海内外有知名或不知名的拍卖行。这些文化投资市场里每天发生的故事,有悲剧、有闹剧、有喜剧,我看到的多是喜剧,很好玩!其实,收藏的喜剧,古已有之。《笑林广记》记载,有一个人酷嗜古董,总以为古董越老越值钱。他花光自己的积蓄,收藏了据称是虞舜用过的漆碗、周公拄过的拐杖、孔子在杏坛讲课时坐过的草席,自以为是天字号的收藏家,没有之一。到自己要用钱时想变现,却没人接盘。他从收藏界的皇帝变成了街头乞丐。没办法,他只得举着虞舜吃过饭的漆碗,拄着周公的拐杖,披着孔子坐过的草席四处讨饭。

关于收藏家的故事,我年轻时读过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小说《看不见的收藏》。这是一个热爱艺术、具有很高鉴赏力的收藏家的凄楚故事。小说写的是20世纪30年代初,德国发生通货膨胀,柏林一位古玩店的商人想起他父亲在世时的一个客户收藏有许多名家的画作。在经济危机时,他想趁机回购一批当年售出的名画及时止损。他找到这位收藏家时,收藏家的女儿迫于生活,已经偷偷把她父亲的珍藏卖了几件。为了防止老人发现,她用别的画纸和仿制品再放在真迹的地方。为了不被老人察觉,她恳求柏林商人配合她哄骗老人,姑且让老人讲解他已经不存在的珍藏。老人虽已失明,但对几件名画的风格熟记在胸,对着柏林商人,侃侃而谈,谈名画的每一笔艺术特色。真与假错位,失去的名画还藏在失明的老人心底。这样的小说达到了让读者“含泪的笑”的艺术效果。

我早知道收藏家的精神境界是远近高低各不同的,读完茨威格的这篇小说,更加印证了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