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本名叶洲,1966年出生,2019年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甘肃省领军人才(第一层次),甘肃省文化艺术代表人物,中国作家协会第十届全委会委员 ,甘肃省作家协会主席。短篇小说《我的帐篷里有平安》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 长篇小说《敦煌本纪》,获得第四届施耐庵文学奖。
□耿占坤
甘凉、敦煌、祁连山、河西走廊,商道、古堡、响马、大漠绿洲。这些铿锵的词语,随便呼喊一个出来,就足以惊醒一片蛰伏于历史深处的时空。或冰冷或火热,或悲怆或狂喜,或烟尘凝滞或烈日滚滚,或铁马金戈或丹心柔肠,无一不是罡风激荡、惊心动魄。
叶舟一部《凉州十八拍》,几乎是将其一一触响,如同英雄滚雷,引爆连天轰鸣,让它们潮水般回荡在茫茫西北大地。他手中那一支充满魔力的“生活”之笔,仿佛通天接地的铁针,引雷电而搅动山河。足见作者的非凡野心与胆识。
故事是少儿认识世界的大门,人类的幼年时期也是通过故事认识世界、沟通自然、记录沧桑,可以说,没有故事便没有历史。然而时间漫漫无边、无名无姓,就像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这世上你来我往,毫无差别地相互取代覆盖,不曾留下塑像或坐标,却留下抹不去的痕迹。而从这些痕迹中理出头绪、找到故事,便是一种本领。作者云:“凉州人碰了面,一般都喜欢喧个慌,一喧再喧,心中的乏力与苦闷便解除了,然后各自上路去讨生活。喧慌的内容上天入地,包罗万象,既有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亦有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当然也落不下眼前这一幕光阴中的颠沛与跌仆,甚至于家长里短、针头线脑什么的。渐渐地,这种喧慌的秉性便成了一种‘讲古今’,随便拽出来一名驼夫或脚户,他的肚子里一定装满了辞藻和唱本,直到将唾沫渣子说干,还不见休止。”
不过在作者这里,显然又不是那种云天雾地、漫无边际的村野俚语的掰扯,分明是一种深思熟虑、条分缕析、关照生存的文人故事。
如作者所云,在凉州土话里,“生活”一词是对毛笔的敬称,自有一番深意。西北苍茫,时空中许多人物都并非世间偶然的过客,他们身负使命而来。也许,命运将叶舟安排在这甘凉大地,注定是要他写出这长风万里、山河浩荡的《凉州十八拍》。“思想至此,朱绣忽然释放出了一阵由衷的笑声,觉得天慈地悲,这一世的轮回中,天老爷将他安顿在了凉州,这无论如何都是一记坐虎针龙的妙手。无负今日,无负此生,朱绣这么给自己打气。”如此思量,难道不是作者对自身处境与使命的认领?
作为西北人,在我的阅读经验中,没有谁能够如叶舟这般,将红柳一样的根须探入大漠黄土的水源之地,将西北风物在文字中雕刻出如此动人的肌理和形象。这里且飨食一
“在河西一带,凉州妇人们最是剽悍,嘴上一般不挂锁子,凡事不论尺码,一旦干起了架,火力往往集中在了裤腰带以下。反正有的是唾沫,唾沫星子带毒,彼此怨谤交集,口讲指画,非要拼出一个折骨伤筋的结局不可。”梁华、梁凤姐妹俩佛堂里的那一场遭遇战,真可谓刀光剑影、狼奔豕突,仿佛双方的唾沫星子都化作了飞沙走石。而这水烹火油之势,却在对另一个不幸女子的共同怜悯中瞬息化解。这种过山车式的情感变化,只怕非西北女子不能理解。
《凉州十八拍》没有讲述秦时明月汉时关,或凿空之旅的宏图伟业,亦未关注名声显赫、开疆裂土的帝王将帅、和亲的公主、弘法的高僧,或者令人津津乐道的匈奴弓刀、胡姬乐舞、撒马尔罕的仙桃,却在一个绕不过的十字路口,楔子一般钉下一个人和一群人的命运,展示一个城堡和一个地域的兴衰,而在骨子和经脉之中,上乘千年混沌、下启百年风云,将其与大片山河链接贯通,于是这“十八拍”的节奏和韵律,便如交响乐般轰鸣激荡。
洋洋洒洒一部小说,看似不过讲述了一个纨绔少年历经磨难逐步“去走正道”的传奇,然而却如同顽石炼成美玉,如同驯化一方桀骜的莽野,在这个阅读过程中,就像惊白将耳朵贴在铁喇叭嘴子上谛听的那样。“渐渐地,这一块非凡而神奇的铁器,仿佛生出了一堆庞大的根须,蔓延开来,伸展在了武威城的地底下,蛛网一般,捕捉住了尘世上的全部动静。的确,那是另一个世界,用声音传递,带着一种鲜为人知的机密,将远近各处的风吹草动,悉数灌在了惊白的脑海中,让他去辨析,去识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