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太多的人以为东北，特别是今日辽宁与丝绸之路没有关系，这条经贸文化之路在西北、在中原，东北区系不在这条文明链条上，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认知错误，而且错了好多年。辽博“龙城春秋——三燕文化考古成果展”里藏着一个重磅的学术话题：三燕王朝与草原丝绸之路关联的再思考。那些三燕的标识文物：金步摇、玻璃器、马蹬，甚至金器上的“六方连续纹”“对凤纹”及其捶揲、掐丝、镶嵌、金珠焊接等精湛工艺，哪儿来的？请往西看，看到中亚、西亚乃至东罗马帝国。

北燕鸭形玻璃注是来自东罗马的舶来品

自西汉武帝时张骞通西域后，大批的西域胡人或经商、或通使，通过丝绸之路来到中原地区，魏晋十六国时期的辽西地区是中原、东北腹地、北方草原之间文化交流的桥梁，是连接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的重要环节。辽西与北方草原的文化交流发生很早，前燕政权中已经有胡人活动了，北燕冯素弗墓出土的鸭形玻璃注等玻璃器，就是通过草原丝绸之路由东罗马传入辽西的。

辽博孟繁宁老师表示，经化学分析可知，这件鸭形玻璃注的材质是钠钙玻璃，这种玻璃呈蓝绿色，在千余年前的中国尚不能生产，所谓的玻璃，在中国古代其实是“琉璃”。鸭形玻璃注来自东罗马帝国，由草原丝绸之路而来，是一件舶来品。

何谓”草原丝绸之路”？这是指蒙古草原地带沟通欧亚大陆的商贸大通道，是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路线由中原地区向北越过古阴山（今大青山）、燕山一带长城沿线，西北穿越蒙古高原、中西亚北部，直达地中海欧洲地区。草原丝绸之路在历史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其形成、发展和繁荣代表了中国历史的一个辉煌时期，作为中西文化交流的产物，一直被视为对外交流的经典，对研究中西经济、文化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与传统意义上的“丝绸之路”相比，草原丝路分布的领域更为广阔，只要有水草的地方，就有路可走，故草原丝绸之路的中心地带往往随着时代的不同而改变。

孟繁宁认为， 北燕政权所在的龙城（今辽宁朝阳市）地区位于亚欧大陆边缘，与东罗马之间关山万重，其商业往来经由“草原道”的可能极大，许多西域商人将西方商品及文化带至龙城，改变了这一地区的文化面貌。北燕王朝与周边的少数民族如柔然、契丹、库莫奚等都有良好的外交往来，这些部族又是穿行于草原丝路，沟通彼此贸易往来的信差与使者，因此，这件鸭形玻璃注有可能是由这些部族从西亚或欧洲直接或间接购进的，又转送或转卖给地处辽西地区的北燕王朝。

冯跋在位时，曾与柔然可汗郁久闾斛律通亲，将自己亲生的乐浪公主嫁给柔然可汗为妻，郁久闾斛律深感其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为冯跋，被封昭仪。后来，郁久闾斛律被其弟驱逐，全家投奔冯跋，冯跋把他安置在辽东郡住下，不以亡国之君轻视，而以宾客之礼敬待。有如此亲近的睦邻关系，北燕王朝完全可借助柔然等游牧部族的力量，疏通草原丝绸之路，恢复东西方的经贸往来。

三燕金步摇由西来并传入朝鲜半岛与日本

经学界多年研究，得出这样的结论：而今于辽西地区发现的三燕金步摇，及朝鲜、日本古墓中出土的金步摇，来自西方。

田立坤先生对步摇冠的起源考证如下：首先，步摇的名称起源于中国，步摇的原意是描述一种垂珠首饰“步摇则动”的状态，后来成为此类首饰的专用名词。其次，金属摇叶装饰起源于西亚，经丝绸之路传入我国中原地区，因其华贵而新奇成为皇后的头饰。曹植《美女篇》中所说“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中的“金爵钗”，可能是受到了大月氏金冠的影响。第三，3世纪中叶流行于辽西地区的金步摇与文献所说的东汉皇后的金步摇一样，也源于阿富汗席巴尔甘的大月氏金冠，但并不是以东汉的金步摇为中介，而是通过草原丝绸之路随北方游牧民族（最有可能是慕容鲜卑）南下传入的。

三燕文化遗物中的西域文化因素，不仅体现在金器的加工工艺、金属摇叶装饰上，而且三燕马具装饰纹样中的多方连续纹、对凤纹等均与西域和欧亚草原文化有关，慕容氏在棘城、龙城时期的很多遗物都反映出浓郁的西方文化色彩。

如朝阳十二台砖厂88M1、北票喇嘛洞、房身西沟的铜鎏金减地镂空鞍桥包片母题纹样都为内饰龙、凤、鹿等的多方连续龟背纹，整体图案以正中间的一对交颈对凤纹为轴向两翼对称展开，这种图案装饰很可能与西方的影响有关。

如北票房身M2的戒指、六面体金珠、梭形金珠、甜草沟M1的半圆形金牌和金管，与西方美索不达米亚公元前2550年一前2400年的乌尔遗址出土的黄金珠，形制十分接近。如1989年春于朝阳甜草沟前燕墓出土的两件锁形金坠，其造型与工艺近同于阿富汗席巴尔甘大月氏墓地M6、M2出土的透雕金牌。

朝阳学者周亚利表示，她在青海省博物馆内看到的距今四五千年的折腹盆，与辽西夏家店下层文化时期（距今4200—3200年）的折腹盆几乎如出一辙！这提示我们：草原丝绸之路与东北区域的通连，远早于龙城三燕时期。

三燕文化对东北亚地区的深远影响

三燕（前燕、后燕、北燕）王朝的实际存在时间为80年，但三燕文化则存在了200多年，从公元3世纪莫护跋率慕容部进入北票金岭寺大凌河流域起，至公元436年冯业率三百族人由辽南上船万里南渡赴广东止，200余年的三燕文化对大东北、东北亚的影响极其深远。

三燕文化是一个怎样的文化呢？它是东西通连、南北对进、融合了草原游牧与中原农耕的复合式文化，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先进文化！

在慕容与冯氏掌控辽西的时代，周边的扶餘、高句丽、朝阳半岛列国，均要向三燕王朝虚心学习。还是用数据说话，来看看三燕装备造福东北亚的光阴线索吧：

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古坟时代的甲骑具装是在前燕甲骑具装的影响下产生的。1958年，日本和歌山市大谷古坟出土了一件完整的铁马胄，额顶呈三瓣花形，两侧有半圆形护颊板，与朝阳十二台乡砖厂88M1前燕墓所出马胄基本相同。1985年，在韩国东莱福泉洞亦出土一件铁马胄，其形制更接近88M1的马胄，其间的继承关系是显而易见的。

朝鲜和日本半岛的甲骑具装受到三燕王朝影响是通过辽东高句丽的中介实现的，同时对朝鲜半岛和日本产生影响的还有与甲骑具装关系密切的成套马具和带具等，如高句丽地区、朝鲜半岛南部、日本列岛发现的马鞍、马蹬、杏叶、步摇等都与辽西的三燕文化马具有密切关系，有些可能是直接从中国大陆传入的。

说马蹬，高句丽地区七星山M96和太王陵出土的C型I式马蹬，以及万宝汀M78、长川M4、吉林市帽儿山等出土的C型Il式马蹬都是接受辽西三燕文化影响的产物，与三燕文化马蹬属同一谱系。

说鸾镳（镳上有鸾的马镳），日本古坟时代的马具是通过朝鲜半岛接受三燕文化马具影响形成的，与三燕文化马具属于同一系统，日本这一时期马具中的鸾镳比较流行。朝鲜半岛三国时代的马具，与三燕文化马具也属于同一系统。

这类鸟形铜响器在青海地区的卡约文化遗址曾有出土，卡约文化上限可到商代早期，下限可到东周。鸾鸟的传说在甘青地区源远流长，西汉时武威郡下曾设有鸾鸟县，故址位于今甘肃省武威县南，与出土“铜鸟饰”的青海省湟源县和大通县均相距不远。这说明，三燕马具风格曾受西部文化影响，与草原丝绸之路密切相关。

上述信息提示我们：研究三燕文化，不能只往南（中原）看，还要往西看，往东看。

龙城三燕提出了一系列极其重要的话题：古已有之的草原丝绸之路与东北区系的历史洲源；张骞开辟的丝绸之路与辽宁地区的光阴脉络；东北鲜卑人及鲜卑化的汉人、肃慎系人、秽貊系人在丝绸之路建设中所起的重大桥梁纽带作用；慕容鲜卑究竟是来自西方的高加索人种，还是北亚蒙古人种；龙城三燕对东北亚，特别是对朝鲜三国时代、日本古坟时代的深远影响；关于慕容吐谷浑一系开辟“丝绸南路（吐谷浑路）”的再认识；关于南渡的北燕冯氏后人与岭南冼氏联手开发海南、开辟“海洋丝路”的再认识；关于三燕王朝在佛教引入、绘画艺术、工艺制造、风俗传承等诸多方面中西合璧之再认识；关于“三燕王朝”至“龙城六国”在中华历史中真实地位的再思考；关于龙城三燕为而今中国留下的关于新丝绸之路、民族复兴之路建设的再思考。

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张松文并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