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垂，沈阳的夜市也热闹起来。“来吧，你就快来吧，西游记的故事就在你身边……”杂糅着东北大鼓调子的唱腔在街头悠扬响起，头顶瓜皮小帽的贾运喜带着“拉洋片”的大箱子出摊了。

“拉洋片”这种传统民间艺术形式，就是在装有凸透镜的木箱中挂着各种画片，表演者一边拉换画片，一边要说唱出画片的内容。观众从透镜里可以看到放大的画面。因为最开始，给观众们看的都是舶来品，就是印刷精美的西洋画片，所以简称为“洋片”。

与许多传统艺术相比，拉洋片的历史并不久远，其出现在清朝同治年间，也就160年左右的历史。而贾运喜重新续上了拉洋片的传承也才七八年时间。通过他的家族生活与拉洋片息息相关的故事，可以侧面了解到传统民间艺术起、兴、承、继的曲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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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糊口 戏班子转行拉洋片

贾运喜在家时，仍是传统的对襟小衫，一是因为适合老年人穿，二是他时刻注意自己非遗传承人的身份。他传承的是“李氏拉洋片”，源头是他的太姥爷。而这一传承断了近60年，直到2014年才被他重新续上。

清朝咸丰年间，贾运喜的太姥爷李先楚的老家河南闹饥荒，一大家子人实在活不下去了，李先楚的父亲就让他带着四个弟弟妹妹背井离乡去讨活路。

李先楚和弟妹们糊口的本钱就是祖传的曲子戏（河南地方戏的一种），他们成了流浪艺人，从河南唱到山西，总算没饿死，而且李先楚还在山西成了家。

就这样在山西走一路唱一路，到了光绪年间，李家班子就进了河北张家口，贾运喜的姥爷李孔长出生了。

虽然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但是李先楚坚持让李孔长读书，流浪到哪就让李孔长在哪读私塾。没钱的时候，李孔长就自己去偷听授课，就这样有了自己的视野和想法。

戏班子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李先楚的身体也越来越差，高跷踩不动了，唱曲子的调门也上不去了。

一天，李孔长找到了父亲，说，你看拉洋片那个，观众那么多，也不累，我们可以试试。

李先楚听儿子说要改行，也没急着反对，而是说，拉洋片那个箱子虽然属于人家的秘密，但是不难做，你爹我只要做肯定做得比他们的还好，但是，那画片怎么办？请人画那可是不少钱的。

李孔长早就胸有成竹，说，您放心，只要给我买来上好的白布，我自己画。

就就这样，忙活了两个月之后，本来是唱曲子戏的李家班子开始了拉洋片的活计，演的第一出戏就是李孔长自己画的“司马光砸缸”。

当李先楚唱到：“小司马光哎，真聪明，就拿石块儿往缸上碰，刹时间缸破，水往外冲……”这时候，李孔长手拿水瓢舀一瓢水，从箱子上面的装置倒下去。正对着透镜看的观众们哇一声：缸破了，真有水出来了！正是父子俩3D般的表演形式，使得他们的拉洋片备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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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乡随俗 唱腔改成东北味

到了宣统年间，李孔长推着小车载着二位老人进了北平城（北京），每天安顿好老人后，李孔长都到民间艺人云集的天桥拉洋片。

只是，生意很差，李孔长开始还不明所以。

一位在边上和家人一起表演顶缸踢缸的王姓女子给他撂了底，理由很简单，你的河南调在河北小地方唱没问题，因为那里的人娱乐贫乏。可这里是北平啊，艺人这么多，观众的胃口都被养刁了。而且你看看拉洋片最有名的角儿大金牙，人家以前就是唱北平大鼓的，这边的人就好这个。

虽然这一番话点醒了梦中人，但即便是戏曲有相通之处，李孔长想把调子改成北平味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就在一家生计举步维艰之时，王姓女子找上了门，说他们家要去闯关东了，问李孔长愿不愿一起去。李孔长说担心父母经不住这长途颠簸。王姓女子说，她的两个弟弟可以帮着推车。见李孔长还在犹豫，女子又说，咱们卖艺的四海为家，哪儿的黄土不埋人！

见在北京城中竞争太激烈，确实活下去很难，李孔长决定闯关东。就在结伴出关的路上，李孔长迎娶了王姓女子，就是贾运喜的姥姥“李王氏”。

辗转多地卖艺，最后到了奉天城（沈阳）之后，李孔长又遇到了老问题，就是他的河南调在大城市吃不开了。

这一次他去找了奉天大鼓艺人霍树棠，在他的帮助下，李孔长在拉洋片的唱腔中融入了东北大鼓的曲调，入乡随俗，一家人也就此落地生根。

3

说个相声“拉洋片”就真开始拉洋片了

贾运喜出生时，姥爷已经去世，舅舅也早就参加工作，李氏拉洋片就此销声匿迹。除了用高粱米糊糊把贾运喜养大的姥姥，还时不时地跟外孙提起李家班子拉洋片的旧事。

“姥姥总是唱给我听，所以那几个传统曲目我全记得。”贾运喜说那时姥姥每天哼着拉洋片的曲调哄他入睡，就像是把这些曲调刻进了他骨子里。

不过长大后，虽然爱好写写画画、爱好曲艺文艺，但是贾运喜并没有想过这辈子会和拉洋片有什么交集，“拉洋片到后来没人看太正常了。看拉洋片要二分钱，看场电影才五分钱。”

但姥爷画画好的基因还是留给了贾运喜，他19岁在车辆厂当工人时就开始在报纸上发表漫画，是小有名气的才子。心灵手巧的他后来又在工厂搞宣传工作，“二万人的大厂，各种业余剧团都有，我就经常给他们写戏，写相声、快板。”而人手不够的时候，贾运喜也要上台救场表演。

“其实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我那时候可不是脱产搞宣传，所以车间奖金基本拿不到。可我就是喜欢。”贾运喜承认，爱好艺术这事真是遗传的。

后来为了白天能多照顾母亲，五十岁的贾运喜放弃了干部编制，而成为了一名打更人，“我们传统文化中，百善孝为先。”

2014年，母亲去世，白天没啥事干的贾运喜就在皇寺庙会经营起文玩来，“我这人做生意不行，大家一混熟了，就不好意思挣人家钱了。”

不过，贾运喜也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当时有不少退休的老曲艺家在皇寺庙会开展活动，“我每次都是茶水沏好了，给他们端过去。”

一来二去熟了，知道贾运喜在工厂表演过相声之后，在缺人的时候就让贾运喜上台表演。有一次说传统相声“拉洋片”，结果下台后，搭档就说他那调唱的不对。

贾运喜就说了自己的姥爷以前就是靠拉洋片谋生的，“相声的唱腔是北京味的，我唱的那是东北大鼓味的，当然不一样。”

巧的是，当天在座的还有皇寺庙会的负责人，就问贾运喜能不能把拉洋片这个民间艺术给重新传承起来。贾运喜当场就打了包票，“您就把场地给我留着吧！”

经过3个月的准备，当年国庆节，贾运喜带着一个两米高、一米四宽的大箱子亮相皇寺庙会，嗓子一亮，东北味的李氏拉洋片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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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爱支撑 唱到失声

重新接续了传承的拉洋片，贾运喜做了不少改进，首先从观看形式上，以前一面的，被贾运喜改成了两面都能观看，就是从可以四个人一起看，变成了八个人一起看。

但基本的传承没有变，还是“大闹通天河”“三打白骨精”等传统老戏。

拉洋片并不是简单地坐着看画片，表演者也不是只负责给观众换画面。贾运喜需要用说唱的方式讲解画面的内容，而且还要配合着唱腔做出各种动作给围观的人看，吸引更多的客流。

“不少地方的拉洋片都是放录音，咱是正经八百的传承人，所以不能糊弄人。”贾运喜一直是自己现场唱，“春节庙会连唱了十天，结果嗓子失声了。”采访的时候，二个小时后他的嗓子就变哑了。

“十元看一次，一年也就挣个一两万元。”贾运喜说自己凭的是喜好和对传统艺术的热爱才坚持下来。贾运喜坦陈，现在的拉洋片基本上就是满足老一辈人的怀旧和小朋友的好奇心，而这也是非遗的一项功用。“我主要精力是参加各种公益表演，都是免费的。我带着表演的箱子到幼儿园、到学校演出，拉货的车费都是自己掏腰包。”

关于下一代传承人的培养，贾运喜说，除非是真的热爱，而且生活还有着落，不然很难吸引年轻人干这一行。但是他同样很乐观，因为只要有一个人愿意，那么这个传承就能存续下去。

和他在同一个庙会表演的，还有一位拉洋片的，“他是在山东买的箱子，破破烂烂的，还是我帮他收拾好的，”贾运喜笑着说，对于传承人寥寥的非遗传承来说，同行可不是冤家，而是共传薪火的知音。

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李振村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