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里的日子

辽沈晚报 2021年05月18日

□曾桐铃

乡间长大的孩子,最熟悉的莫过于抟泥巴。

家乡是个缺水的地方,抟泥巴对小孩来说却也不是件易事。只有春夏季节,家里农忙时,趁着大人不在家,我们才能偷偷从水缸里舀出几碗水,尽情地洒在已挖好的小土堆上。有时候,一起玩的伙伴多了,便忘记了挨打的教训,常常把坛子里的水泼的满地都是,泥巴溅在身上,糊在脸上也不去理会,总是在大人忙完回来大声呵斥时,我们才像遇火的蚂蚁,仓皇而逃。这样的日子虽然也快乐,但总比不过晚春时节涝坝开冰的日子。

家乡的村边有一个颇大的涝坝,它是这片干旱、荒漠之地唯一有水的地方。涝坝的旁边是一条人工挖掘的渠道,上面铺满了水泥的盖板,我们看不见里面流淌着的祁连山雪水,那时候,我和我的伙伴们一样,以为雪水当真是水雪相融着流淌的, 不知道有多少次,我们都想撬开结实的盖板看看雪水究竟是什么模样,是不是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晚春时节,是家乡人唯一取水的时节,这个时候,管理渠道的人会打开一块较小的盖板,乡人们抢着打水,拿着一个铁质的水桶,缠一根长长的麻绳,守住那一方小小的取水之地,通常,每家的取水时间规定为一天。家乡有井也有窖,乡人们总是喜欢赶着驴车,上面架一个巨大型的水桶,把雪水从渠道转移到自己的井里,窖里。

晚春时节是孩子们最幸福的时节,此时的西北大地开始转暖,南方的新燕也逐渐归来,轻落在淌水的车辙上,口啄几支枯草,衔几块泥巴,轻快地飞上屋檐。这个时节的新燕和孩子们是一样忙碌一样欢快的,它们总是心急的等不到天亮,便出来活动。晚春的涝坝,被灌入浅浅的一底水,对孩子们来说,堆泥巴已足够。这个时节,才是西北大地真正的春天。涝坝里开始蜉蝣一片一片蟾蜍的卵,小孩子们也大概觉得有点恶心,便不去碰它。我们只管拿着塑料罐,竹竿,想办法把水弄上岸,然后开始我们最有趣的游戏。女孩子在抟泥巴时总喜欢找一片干净的青石板,她们习惯称它为砧板,这大概也是女孩子的天性吧,她们也总喜欢把泥巴当面一样揉着,有时还会拿一个光滑的棍子擀几下……男孩子则不同,他们拿着泥巴,总想着垒高塔,盖大厦,把泥巴整成各种各样的模型,有泥捏的飞机,有奔跑的野马,我想,这大概也是西北男人的梦想和愿望吧。西北的孩子,从小就是如此,女性温柔,男性阳刚。

或是春天的缘故吧,大人们总是不愿过多地约束孩子,他们常常一玩就是一整天,有时候,他们看着蟾蜍的卵渐渐成熟,看着蝌蚪慢慢出现在水中,也看着它们又渐渐从水中消失,爬到陆地上,又变回一只只可爱的蟾蜍。又有时候,他们也会看看经常和他们抢泥巴的轻灵的燕子,它们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几只鹅黄的小嘴还在屋檐上轻唱了呢!

春季慢慢过去,那一块小小的盖板又盖在了流水的渠道上,我们始终没有看到雪水究竟是什么样子,小孩子们嘟着嘴,抱怨着,又极不情愿地开始等待下一个晚春。夏季渐渐来临,路上淌水的车辙被渐渐晒干,偶尔会有几只干死的蟾蜍躺在里面。偌大的涝坝也在骄阳的暴晒下干涸了,孩子们唯一的乐趣被远流的水带着,一年一年的消失。直到今天想起来,那些快乐的日子里似乎也永远藏着一些失望,这种失望多半是西北人对水的渴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