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

辽沈晚报 2021年04月27日

□宋长征

酱豆的盐味儿足,父亲对母亲说,是不是打死了卖盐的。母亲乜斜一眼,说,吃你的去。一口烧酒入喉,一粒酱豆入口,是辛辣咸之味,咂吧咂吧嘴,一缕秋风入怀。酱豆也叫幽菽,幽幽的时光中,一枚金黄色的豆子脱胎换骨,犹如启蒙。

凑钱买酒是临时起意。代销点里灯光阴暗,忘记了去买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打算买,只为了看一眼代销点家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小妮,李年花。李年花正拿了一面小镜子,照脸上的青春痘,由于光线的问题,必须靠得很近才能发现。

一瓶陈年老酒,忘记了什么牌子。这是立冬,空气里漂浮着些许寒意,想要打开家门喝一场偷来的酒,简直不可能。喝酒要吃菜,按照三木的说法,一点盐味不沾,我们俩喝完这瓶酒也就晕趴下了。绞尽脑汁,家里几乎很少剩菜,我提议,要不我就翻过墙拿点酱豆子吧。

酱豆子,村里人多少年来都是这么称呼,无非是把黄豆做成酱,再切上一些辣萝卜,腌在土坛子里,放在屋檐下。冬天就要来临,茄子蔫了,黄瓜架、豆角架扯了,栽上了白菜,就断了新鲜的蔬菜。也不能说不新鲜,黄豆是刚收下的,辣萝卜也是从菜园子里刚刚拔来的,缨子尚且青绿。

酱豆的起源较早,北方称酱(面酱除外),南方叫做豉。《食经》中有详实记载:“率一石豆,熟澡之,渍一宿。明日,出,蒸之,手捻其皮破则可,便敷于地。地恶者,亦可席上敷之,令厚二尺许。豆须通冷,以青茅覆之,亦厚二尺许。三日视之,要须通得黄为可。”是说酱豆的制作之法,三蒸三曝,较为繁琐。还是我们村里的较为简单实用,秋天采收的黄豆洗好炒熟,再放入锅里蒸,放在阳光下曝晒,等着变异,等着长毛。

时间在缓慢行走,时间总能在行走的过程中形成自己独有的味道。刚晒好的酱豆子有股浓郁的不可描述的味道,有一半是臭,有一半是香,香臭合一,就成了一把味道的利刃,刺激你的鼻息。老河滩上的人,如果一年半载没吃上一顿酱豆子,身体里就会生出蠢蠢欲动的小虫,那些小虫商商量量从肚子里爬出,站在舌尖上眺望乡愁。

老河滩上有风,田野里飘来一丝衰败的气息,月亮在云层窥视。有树叶落下,三木提议,一片树叶掉落每人喝一口酒。一口酒,捏一粒酱豆子或者一根萝卜丝塞进嘴里,胸腔里开始激荡起几分豪情。

那一夜似乎说了很多话,三木喝着喝着眼睛开始放光。说我们也要组建自己的帮派,这样镇街上的那帮小子就不能说欺负就欺负我们了。那一夜似乎什么也没说,我一边看在云间穿行的月光,一边抿了一口酒,说不上辣,也说不上不辣,只是没有三木那样目光远大。

日本的纳豆和中国的豆豉没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同,在平安朝的《和名抄》中有所记载。在日本,豆豉分为淡豉和盐豉两种,操作方式大致相同,只不过在淡豉的基础上加入盐、生姜、花椒等香料,在瓶中多晒一个月就成为了盐豉。很是让人惊讶,有一天三木和我微信视频,说他在日本,一边举起酒杯说酒是清酒,一边手里拿起一个瓶子说是日本的纳豆——这不就是咱们小时候吃的酱豆子么?三木在日本当焊工,一签三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只不过换了一家造船公司。

酱豆或豆豉在古代也叫幽菽,幽幽的光阴之中深层的肌理在改变,味道也在改变。近乎完成一次成人礼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