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真谛

辽沈晚报 2021年03月24日

□李复威

我喜欢微笑。听大人们说,我从小面部就总带着微笑,眼睛透着亮光,眯成一条细缝。到长大与人交往的时候,就微笑常驻了。如今,人已入老境,即使是个人独处的时候,微笑也是时现时隐。可以说,微笑伴随我一生。

对于微笑,我在孩提时,曾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那还是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一次同学们上体育课做游戏,一个蛮横的大个子和我发生了小小的争执。他出言不逊,用极其难听的脏话骂我,语义涉及到父母的尊严。我怒不可遏,出拳打了他。事后,我受到学校“记小过一次”的处分。

那天下午,校长约我去办公室谈话。记得当时我磨磨蹭蹭、左顾右盼地“挪”进了当时在学生眼里极为庄严神圣的地方——校长办公室。同学们十分爱戴的、已届中年的女校长跟我进行了十分钟的谈话。女校长平时端庄大方、和蔼可亲,而办事的果断、管理的威严也是尽人皆知的。校长面容严厉地训斥了我,话语铿锵,吓得我头都没敢抬起来。等她宣布完处分决定后,突然表情骤变,亲切地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当然,打人是不对的,但你从小就知道维护父母的尊严,还算……你走吧。”我告别时,她冲我微笑了一下。哎呀,她这一笑驱走了我的不安情绪和抵触心理。她那一笑,传递着一个我当时似懂非懂的信息。那眼神、那嘴型、那表情,深深地烙印在我涉世不深的心灵上,至今记忆犹新。

在十年浩劫的日子里,我体味到微笑所潜在的、不可思议的力量。那时,我工作的中学已完全陷入瘫痪。一位年近六旬满头白发的老校长第一个被揪出来,扣上“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挨批斗,整日被禁锢在贴满大字报的“牛鬼蛇神”的“窝”里。往常校长的整洁的服饰、体面的举止、优雅的风度已荡然无存。

我和老校长同事多年。我凭着自己对他苦难身世、革命经历和为人处世的了解,坚信一点,老校长是一个好人——一个不应受到如此对待的好人。

一次,我在造反派人员的监督下去关押老校长的储物仓库里取东西。刚一进屋,一股冲鼻的霉味令人昏眩。我看见蜷缩在角落的老校长面对着一摞写交代材料的纸张发呆。我不敢多耽搁,取完物品转身就匆匆离开。临关门时,我抬头偷偷瞧了他一眼。此刻正好他也在注视我。瞬间的对视中,我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冲着他微笑了一下。这隐秘难辨、稍纵即逝的微笑,让我如坐针毡地后怕了好几天。

风暴终于过去了。老校长得到了平反并官复原职。我再次见到他时,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噙满泪水告诉我,那时没完没了的批斗已让他精神几乎崩溃了。他曾一度打算走上不归之路。就在那刻,我的那一次微笑让他感到了同志们的依然如初的信任。他终于艰难地找回了自信,打消了那可怕的念头。老校长深情地对我说,谢谢你那救命的微笑啊!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受宠若惊……

我曾领略过林林总总的令人难忘的微笑,而让我最心仪、最倾倒、最崇仰的是近期看到的一张独特的像照:一名年轻的白衣天使,摘下了护士帽和护面罩,显露出剃光了头发的面庞,额部是一道深深的压痕,鼻头贴着防擦的胶布,满脸的汗渍甚至来不及擦一下。这是记者抓拍的一张照片,主人公是数万名赴武汉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医护人员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从中明显能感到她工作的极度劳累、护理的莫大风险,包裹严实的防护服上甚至需要前后都写上大字姓名,才能方便辨认。就在这略显尴尬的闪光的瞬间,这位护士依然给人们一个耐人寻味的浅浅的微笑。

我凝视着相片,脑海里还原着这位护士平日的模样:漂亮的脸庞,飘散的长发,白皙的皮肤,爱笑的个性……也许她刚刚结婚,也许她刚刚离开出生不久的宝宝,也许她家中的父母多病正急需照料,也许……

这浅浅的、多少让人感觉些许苦涩的微笑中,我读到了无私、奉献、坚守、担当、信念……

微笑是人类最真挚、最友善、最美好的表情。微笑是人类幸运的符号。微笑是亮丽人生的剪影,是生活幸福的速写。微笑,拒绝一切伪装、隐瞒、虚假、欺骗。那形形色色的悖逆真诚的虚笑、假笑、阴笑、狞笑都将在微笑面前露出原形,无处逃遁。

我们赞颂的微笑其真谛就是爱,就是我们永远追求和憧憬的真爱、大爱。它是一个心灵通向另一个心灵的桥梁,是一个祝福联系着另一个祝福的纽带。微笑,蕴含着我们的真诚、友善、和睦、互爱的价值观。

我仿佛看见太阳在微笑,月亮在微笑,高山在微笑,大海在微笑……

鲁迅先生说:“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啊!永恒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