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立立

《比利时的哀愁》这部小说虽然有战争作为背景，但雨果·克劳斯却沉浸在水一样流动的庶民生活当中，情愿动用大量篇幅去描写那些日常画面。小说中，179个人物慢悠悠地走来，又慢腾腾地离开，如此不急不缓地留下一屋子的美酒佳肴，与充满烟火气的生活场面。

五香羊肉、鱼冻、法国煎蛋饼、烤土豆、凝乳面包、蜂蜜蛋糕、普拉林巧克力……比利时人的餐桌上似乎从不缺少诱人的美味，但最有故事、最令人难忘的还是焦糖。彼时，10岁男孩路易斯独自在寄宿学校上学。这个半大的孩子对成年人的世界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却又一无所知。放假期间，他回到小镇巴斯特赫姆探望祖父母。很快，在被叔叔阿姨问过成绩之后，路易斯终于知道了父母的旧事。

很多经典的故事，都有一个经典的开头：从前，有一个小女孩……路易斯父母的故事也不例外。某年某月，母亲康斯坦泽还是小姑娘。她和路易斯一样在寄宿学校上学。那时，父亲斯塔夫还年轻，独自一人远离家乡在外地学习印刷。他最爱的食物，既不是堆成小山的火腿面包，也不是冒着热气的黄油牛奶粥，而是令人食指大动的焦糖。于是就有了这样极具戏剧性的一幕。两人在列车上邂逅。“这顽皮丫头（康斯坦泽）看到这个长雀斑的男孩（斯塔夫）怀里有半公斤袋装的鲁提牌焦糖，而他腮帮子鼓鼓地一动一动。好几个星期都是这样，每一次她看了都口水直流。”

问题是，爱吃焦糖的斯塔夫，怎么会刻意回避想吃焦糖的康斯坦泽那渴求的目光？于是，他主动问她要不要吃糖，并把手中皱巴巴的纸袋递给了她。有句话说得好，没有吃过梨子，不会知道梨子的滋味。具体到小说，身为读者的我们并不知道焦糖的味道，但从女孩的表情大约可以看出她舌尖上的愉悦。“康斯坦泽拿了一颗焦糖，让它溶化在自己嘴里的甜水湖里”，并对这个绘图学徒羞涩地说了一句：“再会了，先生。”

到了这里，故事还没完。第二天，两人再次见面。男孩“从一扇被咝咝作响的蒸汽笼罩着的窗户里向她招手，给她递上的除了鲁提牌焦糖，还有奶油夹心饼和棒棒糖”。又过了一天，他带来了据说是他妈妈亲手烤的李子酱糕，但其实那不过是他从糕点房里买来的。从此，男孩女孩开始了他们的甜食之恋，“从巴斯特赫姆到根特有十五公里，在这一段路上康斯坦泽都很驯服，她咬上了钩，在接下来几天里每次都照咬不误”。

多年以后，二战爆发。德国人的入侵，“就像刀子劈过了黄油”。人到中年的斯塔夫被迫离开瓦勒，在他逃亡的车上，放着双份奶油巧克力和一大盒鲁提牌焦糖。这个细节与遥远的过去形成了有趣的照应。路易斯不会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把它牢牢地记在了心上。想来，这也是作者雨果·克劳斯的执念。回到小说诞生的1983年，54岁的他回顾童年，浮现在脑海中的恐怕应该是那些细小闪光的瞬间——焦糖的滋味就像人生的滋味，有苦有甜，有喜有忧。而克劳斯的“哀愁”，当然不是没有亲口吃下父亲最爱的甜食，而是他再也不能回到那个“哀愁”的年代，与父母一起品尝比利时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