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冬

每一场戏，都有引燃观众兴奋点的精彩之处。此处，演员常有绝活呈现。

绝活怎么个绝法？观众的评价朴实又直观——用票价当尺子。比如说，程砚秋先生演《武家坡》，单“抖袖扬沙”的水袖，就值一半的票钱——王宝钏说完“嘟……”之后，用“掸抖”的寸劲儿，把水袖直接向斜上方掸出（程先生的弟子刘迎秋说，在台下都能听到先生那一掸后，水袖“啪”一响，可见先生的太极功夫），说时迟、那时快，水袖掸直后，程先生瞬间晃腰，以腰为轴，带动肩膀、臂、手旋转，水袖在空中形成一个平花，像白伞一样，一开即散，漂亮极了。

这个水袖，就是程先生的一个绝活。

程先生的成名戏是《贺后骂殿》，当年演出，票价定两块银元。观众看后说，戏中的那一大段二黄唱腔，就值一块钱。那么另一块钱呢？亲眼见过程先生演出的老戏迷都说，就是那句念白加转身的身段。

《贺后骂殿》演的是宋太祖赵匡胤晏驾，赵光义登基，皇太子赵德昭自尽，贺后带赵德芳上殿，怒骂赵光义篡位（那值一块银元的“有贺后在金殿一声高骂”唱段便在此处），被骂后，赵光义又恼又羞，唱道：“老皇嫂骂孤王情理难容。论国法就该把残生断送”……镇殿将军潘疆、潘豹闻之，拔剑趋前，逼近了贺后。贺后起身，怒斥：“谁敢！”配合着这句念白，程先生设计了一个身段，突出了腰功——身体斜向舞台，翻袖、向台下拧腰，但腿、臀基本不动，只看到腰的扭转。行内人晓得此处的精彩，说程先生演活了贺后的威严。就这个身段，就值一块钱。

如今我们只能听听录音饱饱耳福了，程先生没给后人留下影像，后来搞“音配像”，配像的演员在此处并无身段，只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以后的演员包括名家演出，演到此处，也没有这样一个身段。可见这个绝活没有被传承下来。先师刘迎秋是程先生嫡传弟子，我有幸见过他演的《武家坡》，能将程先生的绝活演到十之七八。这已经很好了，那年他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了。再以后的演员，没有程先生的太极功夫，这样的绝活就做不来了，要么没身段，要么身段平平无奇。

绝活出自演员身上，但长在观众心里。每演到这点睛之处，观众便会在心中暗念——“来了来了”，啥意思呢，就是程老板的绝活要来了，观众的心就被吊起来了，接下来，才会有天崩地裂般的叫好。同样，程先生在此处定会铆足力气，他得靠这绝活抓住观众嘛。

《贺后骂殿》作为学程的入门戏，绝活当然不止这一唱、一做。程先生曾对迎秋老师说，贺后跟随太祖多年，有心机、识时务，善于审时度势，不会因一时的悲愤丧失理智，在金殿争斗一番，明白了自己和赵德芳的现实处境后，强忍悲伤，见好就收，保全了性命地位，也争取到了最佳结果。因此，在表现贺后这个人物时，除了悲愤，更要表现出她的冷静深沉……这些，要恰到好处地交代给观众。

迎秋老师说，唱腔、身段是技术层面的；演人物，才是程先生更高级的绝活，是艺术层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