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熟了没

辽沈晚报 2021年02月05日

□张亚凌

儿时过年,铁锅里正煮着的大肉,对幼小的我而言,是无法抵抗的诱惑。

那是除夕夜,在父母住的那间大房子里,连炕的泥炉子上放一口铁锅。大半锅水,二三斤肉,肉在锅里煮着。已经忙完了所有活的母亲,盘腿坐在热炕上,又开始手不闲地做起零碎活——任何时候,她总能找到活干。喜欢说古道今的父亲给俩哥哥摆起龙门阵。他能从秦始皇时的焚书坑儒说到乾隆年间的文字狱,从项羽乌江自刎说到岳飞风波亭遇害,从花木兰说到梁红玉……父亲说得兴致盎然,俩哥哥听得很专注,还不时地发问。我呢,就趴在炕沿儿上,死死地盯着铁锅,眼巴巴地盯着,压根儿就没听进父亲讲的故事。

热蒸汽出来了,不久,响起“咕咚,咕咚”的声音,肉在锅里翻跟头呢。那声音,比任何语言都有魅力,比任何歌都好听!我就盯着那锅,似乎一刻没盯住就会有人端走。肉香味儿跟着飘出来了,已经往鼻子里钻了,我还是贪婪地皱起鼻子使劲吸。想想吧,美美地吸一大口,而后张开嘴巴,很陶醉地“啊——”,反反复复,宛如大口大口吃肉。

好像煮了老半天了,明明已经熟了,绝对已经很熟很熟了,但母亲就是不揭锅盖儿。隔一阵子,我就问母亲“肉熟了没”,得到的回答总是一成不变的:快了快了。问得紧了,母亲就说肉烂自香,得慢慢煮。肉香味儿越来越浓,我感觉到浓得快要爆炸了。以至于有一次我喊出了自己的担心:肉香得要炸了。母亲拖长声音说:炸不了,放一百个心。就是炸成肉花花,也能吃。

肉啊,离我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每年,我从摩拳擦掌到挽起袖子准备啃肉骨头(奶奶说粘在骨头上的肉最香),再到耷拉下脑袋继续傻等。浓浓的倦意袭来,我忍不住打起呵欠,就是等不到肉熟。俩哥哥都回他们的房间睡了,我依然硬撑着陪肉熬夜,直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后来我问母亲:那时候的肉咋那样难煮,一夜都煮不熟?她笑了,说:一出锅,不得被你们吃完了,咋招待客人?

年年除夕,吃不到肉,啃不到骨头,可并不影响我热切地等肉熟。因为我知道呀,我家煮了那么多的肉,迟早会装进碗碟,迟早我能吃上。不过,我一直没有问过俩哥哥,是不是在他们眼里,父亲的龙门阵比肉香得多?不然,他们为什么那么专心地听父亲讲故事,还不时地提问——却从没问过“肉熟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