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
中国的文化传统有这么一个思路:期待圣贤。
圣人是什么意思呢?首推孔子,他能够给人民教化,叫做“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让大家知道人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这样才能安居乐业。
孔子是最重视文化的,重视文学艺术,尤其是重视诗。他是《诗经》的责任编辑,而且他认为要从《诗经》看出世道人心,要培养人的精神上的格局。加上《孟子》,总体来说就是“怨而不怒、哀而不伤、乐而不淫”,或者是“思无邪”。
诗的作用一个是“不读诗,无以言”,另一种是要通过读诗“多识鸟兽草木之名”,他们把文学的责任讲得很清楚。历史文学也是他编辑,包括孔子删改编辑《春秋》,其实那个时候文学和历史是不分的。您看司马迁的《史记》可以算历史记忆,但非常文学,很多篇章都充满小说性,《鸿门宴》《霸王别姬》是写得多好的小说。而且这种文化追求、文学追求,正是权力的依据,我们所称颂的是“内圣外王”,对于个人的修养来说,他是一个圣人,“外王”就是他对社会所做的事情,取得了起码是带动、影响、发展的作用。
中国的传统文化又喜欢讲人格,“格”和“境界”,不管是诗词也好,文章也好,戏曲也好。中国还有一个说法,叫“不关风化体,纵好也枉然”,风化也是对人的作用,就是有利于树立好的社会风气,有利于树立或者推动人民的教化、老百姓的教化,有利于推动社会文明、政治文明、经济、生态方方面面的文明。
中国一直有“文以载道”的传统。当然,我认为文学人、写作人,有些个人的一己的考虑,这也不足为奇。我开始写作的时候,看到富尔曼诺夫写《夏伯阳》的故事,他以日记的形式,说“成名的思想已经让我昏了头了,我现在激动地感到写出来以后非成名不可,我简直受不了了”,这样的个人化的想法也无可厚非。你有成名的思想,这也算不了什么,但这跟作品对社会的作用、对道德的启示、对风化的启示,与作家真正的内心世界,是没办法比的。
这是一种作家人格,所谓责任心,是对中国文化的责任,对有利于社会、有利于风化、有利于发展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