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
北方人过冬,永远在等下一场雪。
若是哪个冬天没有下雪,感觉就像白过了一个季节、白等了几个月、白盼了365天似的。
若是等来了一场雪,人们就站在屋里安安静静地看,走到户外仰着脸微张着嘴看,坐在车里探头探脑地看,围在窗前幸福地笑着看……即便匆匆走在路上,顾不得抬头张望,也会偶尔伸出双手,想要接住空中飘落的雪花,看着六棱冰晶在手上转瞬即逝,想要记住那个美丽的瞬间,全然顾不上手指冻得通红又僵硬。
雪的大小与带来的幸福感是成正比的。
雪下得小了,就只是细而轻的游丝,落在地上湿漉漉的,留下深色的水迹。这时人们就会怀念记忆中的大雪,描述那场雪是多么白、多么厚,多么无法比拟得好看。也有人声称,这样轻盈、缥缈、若有若无的雪,不能算是下雪。大家彼此讨论几句,争论一番,最终达成共识:下一场雪,一定会更大更好看。
雪稍稍大一些,就是密密、小小的雪粒子,且必定伴着刮得人抬不起头来的大风。在户外的人最难受,就算帽子、围巾、口罩齐上阵,兜头蒙脸、眼皮不抬地勉强走几步,也觉得雪花如同尖锐的小锥子般,无孔不入、连续不断扎在皮肤上,冷气顺着毛孔往里走,连眼皮都失去了知觉,呼吸间湿漉漉、冷冰冰的,像是雪粒子闯了进来,又像被呼吸堵在了口鼻之外。
真正能称得上雪花的,不能是一丝一丝,也不能是一粒一粒,必得是一片一片的,打着旋儿从灰色的高空往下飘。只要几朵瓶盖大的雪花在眼前落下,人们就知道后头还有更大的雪酝酿着呢!一开始只有微微的风,刚刚够给新雪做个伴奏,在雪花的舞步中凑个趣儿,实在只是配角中的配角,夺不走人们的注意力。这场盛大的冰雪世界的舞会,从优雅的慢调开始,摇摆着、旋转着、舞动着,慢慢密集、张扬、紧张起来,于是风越急、雪越大,铺天盖地、连缀不断、层层叠叠、井然有序。一场真正的大雪,可能是世上最有仪式感、最有秩序感、最有神秘感的大自然行为艺术展。人的眼球追不上任何一片雪花,但我们总以为自己看到了最美的一片——那样柔软、蓬松,那样宽阔、舒展,那样肆意、潇洒,让观者屏气凝神,等待舞步停止的那短暂安宁,心定,神清,连呼吸都舒爽起来。到这时,人们才说,这场雪,下透了。
所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芸芸众生忙忙碌碌,寻常并不能够达到。翩翩一场大雪,徐徐启迪人间,多少双红尘熏染的眼,被洗成天地一色的纯白,才捕捉到这难以言喻的美,才没错过心弦间那微微一颤,竟与亘古同音,与天地合唱,与宇宙万物之间聆听到辽远、深沉的回响。
北方的人们,永远等待下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