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
文学史上的两百年,是否足够检验作家的创造性和作品的生命力呢?大体上是足够了。回首过往两百年,小说家简·奥斯汀始终位于大众文化视野的“C位”——爱也好,恨也好,人们就是忘不了她和她笔下那些世俗、琐碎、真实又温柔的故事。
简·奥斯汀从少女时代开始创作,但出版之路却走得并不顺畅。得益于父亲和兄弟的赞助,她在中年时出版了《理智与情感》,幸而销售成绩不错。《傲慢与偏见》很快接档上市,当年就印刷了两版,此后她的作品再也没有遇到出版上的困难。遗憾的是,《曼斯菲尔庄园》和《艾玛》出版后不久,她就罹患重病,与世长辞。
今天人们读到的她的其他作品,均是在其去世后出版的。这些作品中,最早交稿而迟迟未能出版的《诺桑觉寺》笼罩着阴森、神秘和华丽的气息。这种简·奥斯汀创作中的“不同”,反而是与当时出版界潮流最相吻合的元素——她开始创作的年代,即18世纪末,正是英国哥特文学开始蓬勃发展的阶段。那《诺桑觉寺》为何迟迟不能出版?这恐怕与简·奥斯汀在文字中流露出的对哥特小说的揶揄讽刺有关。简·奥斯汀通过《诺桑觉寺》讲述了一个虚构人物如何从哥特式幻觉中醒悟,重返简单而纯粹的现实生活。一名年轻的创作者,能够在提笔之初,就对出版界的潮流进行理智的思考,并在思考后通过小说创作表达观点、发出声音、引导读者加深认识……简·奥斯汀轻而易举就做到的事,之后的两百年中却并没有多少作家能够做到。
简·奥斯汀写乡村生活,而不溺于诗画一体的韵味;写爱情故事,而不耽于强烈的情感表达;写婚恋习俗,而不限于锱铢毫厘的经济账;写风物人情,而不止步于当时当地当事人的视野与追求。在她的作品中,既延续了18世纪英国现实主义文学清新自然、简练直白的笔法,又引领了19世纪后期英国女性文学和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关注普通人命运的风潮。她善用“小中见大”,以描写个人遭遇、情感纠葛、现实矛盾来深刻洞察人性、分析生活、解构社会。可以说,她笔下一个个小世界里,倒映着大半个人类历史与人类社会。她几乎可以被归类为任何流派的作家,但她的作品的影响力却很难局限在某一个固定的流派和领域中。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她。同为英国家喻户晓的作家,勃朗特姐妹很难对她有认同感。后人收集的史料显示,夏绿蒂·勃朗特在多年的通信中频繁表达对简·奥斯汀作品及本人的厌恶。美国作家马克·吐温也是简·奥斯汀最有名的反对者之一,他热爱冒险、提倡勇气和硬汉式的行事作风,硬要让这样一位“草根”特征鲜明的作家去阅读和喜爱简·奥斯汀笔下绅士淑女们的乡间社交生活,的确是强人所难。
文学的魅力,不因争议而有分毫褪色。由于生前出版的作品未署真名,简·奥斯汀的名字直至去世后才渐为世人所知,但其社会影响力持续扩大,经久不衰。在英语文学领域,关于简·奥斯汀的专业研究著述颇多;而在大众视野里,她富有创造性的作品,也引发了更多的潮流与灵感。
19世纪中期,英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代表人物伊丽莎白·盖斯凯尔出版著作《南方与北方》,这部作品几乎可以视为对《傲慢与偏见》的致敬与改写。成名于19世纪后期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罗德亚德·吉普林也写过一篇短篇小说,讲述的是一群英国士兵靠阅读简·奥斯汀的小说,熬过了残酷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故事。整个20世纪,简·奥斯汀的作品被不断改编为戏剧、影视作品,很多作品在短期内经历多次改编,又在更广泛的社会层面引发了对原著的研究与讨论热潮。而到了1995年,电影《BJ单身日记》则把《傲慢与偏见》带进了现代都市人的情感生活,男女主人公的分分合合看似爱情闹剧,实则展现了女性婚恋观开放、包容的发展趋势。进21世纪后,影视再创作为简·奥斯汀的作品增加了新的魅力,无论是2008年上映的英国电视剧《迷失奥斯汀》,还是2013年播出的英国电视剧《彭伯利谋杀案》,都与简·奥斯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像她最早出版的两部作品的名字一样,简·奥斯汀有着温和包容的漂亮姿态和两面一体的矛盾尖锐。她用世俗的智慧深入生活,又用理性的判断、精准的笔触剥离人性本身的所有掩饰。但她戏谑有度、方触即离,只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稍纵即逝的神秘微笑。这温柔字句、轻嘲浅笑如微风细雨掠过心湖水面,漾起层层波纹,悄然漫过历史的刻度,向下个时代和无数个未来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