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梅
如果你读到这样一段文字,大概会被这种“从前慢”的调子吸引:
“小城的阳光晒着他花白了的头,晒着他穿着皂布马褂的背,尘土从脚下飞起,落到他的白布袜子上,他的扎腿带上。阳光充足地照到街道上、屋脊上和墙壁上,整个小城都在寂静的光耀中。他身上要出汗,他心里——假使不为尊重自己的一把年纪跟好胡子,他真想大声哼唱小曲。”
这是小城里的一位邮差先生。烽火连天的战争岁月里,师陀在他的《果园城记》中,描绘了一个桃花源般的中原小城,《邮差先生》是其中一篇。那种诗意的抒情氛围、慢悠悠的生活节奏,似乎是木心那首广为传唱的《从前慢》的最好注脚:“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这类作品,与萧红的小说《呼兰河传》、费穆的电影《小城之春》相似,都是为古老中国唱出的田园牧歌与挽歌,温暖日光也难掩暮色苍凉。茅盾评《呼兰河传》的这段话,也适用于《果园城记》:“要点不在《呼兰河传》不像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而在于它这‘不像’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些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而中国人对于书信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总有着诗意的想象和特殊的情感。比如苏武牧羊,鸿雁传书。再如鱼传尺素——汉乐府诗《饮马长城窟行》中:“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除了“加餐食”与“长相忆”,别久而情深的人们,又能说些什么呢?当代诗人王小妮则这样想象“我有五封信都在路上”:“我知道信件们的大体走向,和季节差不多,我知道秋天的风带着云块走,从海向着大陆。四月里,南方的天气很好,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分别写了五件事情,我希望它们五个慢慢悠悠地向着北走,用老年人喝下一杯浓茶的那种速度,类似坐着四十年代的有轨电车,在黄昏里环绕城市。”
其实,古代也有快马加鞭的驿使,一如今天急匆匆的快递小哥。王小妮在散文诗《我有五封信都在路上》中也曾提及:“古人还有紧急到火烧眉毛的事情,用快马轮换着送信,沿途的驿站散发着马鼻子里的气息。”在古代,什么事情会紧急到火烧眉毛呢?大抵是军情吧?但也有可能只是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贵妃娘娘送来远方的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当然,更多的还是这样富有诗意的场景:“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后世甚至以“驿使” 指代梅花,比如宋代朱淑真的《绛都春·梅》:“寒阴渐晓,报驿使探春,南枝早开。”“驿寄梅花,鱼传尺素”,更成为千百年来人们熟知的典故,代代相传,与我们的情感永难分割。
抗战期间,师陀困于上海,衣食无着,卖文为生,将自己的蜗居命名为“饿夫墓”。杜甫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想必会让他心有戚戚。但在小说《邮差先生》里,他只这样淡淡地借一位爱开玩笑的小子问道:“送信的,有我的信吗?” 而那位模样既尊贵又从容的老人则在满城“寂静的光耀”中笑了:“你的信还没有来,这会儿正在路上睡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