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果儿
儿子一直想要一只狗。
温暖柔软的身体,怦怦跳动的心脏,乖巧依赖的眼神,这一切之于孩子,都有不可抗拒的魅力。
我犹豫着说:或者,可以养一只猫?
我不知道,房间里如何放纵一只在外面疯跑过的狗,要如何清理它肮脏的脚爪,如何容忍它的口水、气味……
很多年前,我是不在乎这些的。那时候,花里胡哨的狗种还未出现。各家各户养的多是草狗,黑黄毛色,耷拉的耳朵,两只眼睛哀怨忠诚。养在院门边,备一只腌臜食盆,有水有剩饭,就可以换得一腔忠心。它们多是散养,在附近游逛一天,与伙伴追逐啃咬,到点,各回各家。有的脖子上也会挂根绳子,像件不高明的饰物。
奶奶家养过一只狗。记忆里,它的岁数应该大过那时的我,眼角不停分泌眵目糊。我和它握手,肉垫粗糙温暖,爪子毫不用力。摆弄它暗淡的皮毛与蓬乱的尾巴,它好脾气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我更喜欢猫。儿子告诉我,他看所有的猫都是母的。是的,柔软的腰身、明亮的眼睛,都给人娇媚之感。很多年前,我还聆听过猫儿吞食老鼠的声音。它噙着猎物轻捷地颠动脚爪,钻入床下,很快传来皮肉与细小骨骼被撕咬咀嚼的声响。我绷紧神经倾听,感觉脑浆和胃囊深处的翻动。
我与儿子一起,在夏日的夕照里,走入那截不长的街道,这是小城的花鸟市场。两边,草木掩映,鱼影缤纷。走不远,忽听到尖锐的狗的吠叫。一只、两只,继而一群,高亢尖厉混乱,甚至——愤怒。
我错愕地寻找声源。一家铺子的门边、门内,都是挨挨挤挤的铁笼。柯基、比熊、博美、贵宾、金毛……它们感受到有人靠近,嘶吼起来。更让人不适的是铺子里的气味,说不上臭,是动物腥气加上排泄物再加上除臭炭灰混合一处的味道,热烘烘,沉重逼人。
我们颇忐忑地走进铺子。一只白毛蓝眼的波斯猫安静地伏在笼中,望我一眼,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是厌倦与无奈。狗儿们都不大,处于幼儿或少年期,毛色污浊,铁笼里安置食盆与水盆,排泄物从笼底镂空处落下去。
我们小心地逃将出来。原本以为,猫狗们会为讨好人类发出娇柔叫声,摇尾献媚,做足乖巧可爱的模样。怎料我听到见到的,分明是一种怨恨。这些出生后就被豢养笼中的猫与狗,如果它们幸而生得美丽,性情温和,可能很快会脱离逼仄肮脏的囚笼。若是刚好相反,待到如搁置路边笼中的那只贵宾犬一般,毛发蜷曲打结、大片斑秃、只能将目光从乱帘中勉力挣出时,接下来会怎样?
残阳仍然炽热。
小人儿说——所以,我们要去拯救它们。我说,能拯救多少?他说,一只,一只也是拯救呀!
折回头准备离开时,我们依然听到狗儿们的叫声。我自责——虽然难过,自己却无意拯救它们。家中一龟一仓鼠也得费些心思,它们的到来纯属偶然,我们却要负责。
市场外面的世界里,宠物狗看来无比幸福,毛发蓬松洁净,神态倨傲。如果,那些狗是从这里购得的,得用多少爱才可以化解郁结的戾气,唤起它们对人类深沉的爱?还是,只要一点点自由、抚摸、照顾、挂念,猫和狗就会收起尖牙利爪,心甘情愿地忠于人类?再不会尖声狂吠,只剩深情呢喃,忘记所有不堪和痛苦——它的,和它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