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白

辽沈晚报 2020年12月31日

□王永清

在一个有雾的日子,霜就下了,像撒了一层薄薄的盐,风变得生硬了,给热乎乎的脸来点儿刺激。走在旷野里,让人不由得缩手缩脚。

霜打过的青菜,如浆洗过的衣服,摸起来有种板挺的感觉;太阳一晒,就柔软了,那绿啊,愈发翠碧,在菜的每一条经络里流动。扯一把洗净,沥水,过油一炒,吃起来没有青涩气,格外鲜甜可口。

老家院里有几棵橘子树。上次回家,树上挂满了青皮橘子,父亲用几根木棍撑着,怕压折了枝丫。前天接到父亲的电话,说下霜了,他用草要子把树围了,免得冻伤,把每个黄橘子都套上了塑料袋,等我回去亲自摘呢。放下电话,眼睛湿润润的。

乡下的柿子树,黑褐色的枝头高高地挑着几枚火红的柿子,宛如老太太头上扎的几朵红花,成为秋日里最美的风景。我吃过霜打的柿子,轻轻咬一个小口,放在嘴边美美地一吸,一股清凉的汁液便流进嘴里,那香甜滑嫩的感觉,滑过每条神经。

落霜时节,我和发小王胖子去五道峡看枫叶。峡内群峰耸立,层峦叠翠,飞瀑流泉。漫山遍野的红枫、黄栌,迎霜摇曳,层层叠叠,溢彩流光。王胖子拿着相机狂拍不止,说想盖一间小茅屋,终老于斯。我在丝丝凉意中俯拾一两片落叶,觉得大脑彻底放空,要与自然融为一体了。

“碧瓦新霜侵晓梦”,在清凉的月光里,霜落在屋瓦顶上。瓦上的霜,像薄薄铺了一层白粉,却不能完全遮盖住瓦楞的黑。中年的我,搬一张椅,沏一杯茶,坐在院内看月光。蓦然想起余光中的《独白》: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九州一色还是李白的霜。

无论是风景还是人,在霜的映衬下,都异常优美。戴望舒在《霜花》中写道:“九月的霜花,十月的霜花,雾的娇女,开到我鬓边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韦庄笔下的卖酒女子,如月光般美好,露出的手腕白如霜雪,让人遐想万千。

霜落下来了,那么浅浅的一层,铺在我故乡屋顶的瓦上和柴堆、草垛、田野上。“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我从家乡的石桥走过,把霜踩成一个个脚印,一个接着一个向前延伸。那些石桥上的霜,也被鸡们鸭们踩过,被放牛的山娃子踩过,可能也被一千多年前的那个早早起行的旅人踩过——当他无意中瞥见这一道道踩成的霜痕,心底的乡愁也就如决堤之水,弥散开了。

一个清晨,寒风中,一个菜农挑着一担菜在卖,菜上、头发上、眉毛上都挂满了霜。我一个人站在一侧,看他拉开嗓子吆喝着,胡子在动,霜也跟着动。人活着,都那么不易,只要坚持下去,就像霜,它背后一定潜伏着一程又一程的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