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画像。
唐宋八大家里,苏轼大概是人生境遇最为坎坷的。柳宗元虽然被贬,但是只是在永州和柳州两地。他可好,半生都在被贬的路上,一直被撵到了海南岛。
他得罪谁了呢?当时朝堂上只有事关变法的新党和旧党在捉对厮杀,结果两边都瞅他气不打一处来,旧党好歹还念旧,新党却差一点弄死他。
苏轼大概很羡慕老师欧阳修的年代,斗是斗,可是没有赶尽杀绝这么狠的,欧阳修被撵出去两次也都回来了。毕竟那时候的党争,还没有明晃晃摆到桌面上来,所以也都不敢太过分。
不过,把党争的事赤裸裸摆到皇帝面前的,就是欧阳修,他上书为范仲淹打抱不平,说结党怎么了?我们是君子之党。
当时包拯还在位,他对欧阳修的说法也很赞同,相当于给他点了个赞。因为皇帝曾经说,包拯搞小圈子的事,朕早知道了。包拯自然同意要区别小人和君子。
欧阳修说:小人哪有朋友
欧阳修一开始真就是玩玩小圈子。文人嘛,闲暇时就喜欢喝喝酒互相唱和一下,顺便来个思春悲秋什么的。但是三五好友相约娱乐一下倒也无所谓,可是人多了问题就来了,几十人呼啦啦地那叫聚众。
而且,文人讲究个志同道合,你们是什么志、什么道?外人不知道,就很容易被上纲上线。
宋朝对私自结交的小圈子的称呼是“朋党”。朋党这个词,原本就是贬义的,荀子进一步解释了孔子的“君子群而不党”,曰:“朋党比周,以环至图私为务,是篡臣者也。”即便欧阳修是吃喝玩乐圈,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宋仁宗登基时还是个孩子,太后刘娥摄政,此时吕夷简独掌大权,很多官员都是走他的门子上来的,于是范仲淹作为台谏官就向吕夷简发起了攻击,吕夷简就以“越职言事结党害政”的罪名打击范仲淹,将其贬出了朝廷。
宋朝的朋党之争就此拉开序幕,史称“景祐党争”。这一下,朋党这个词在大宋流行到南宋灭亡。而且想要打击对手,说他们私结“朋党”就是杀手锏。
欧阳修作为台谏官之一,自是被认为是范仲淹一党。对此,欧阳修做了《朋党论》一文,他说,“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于是,大宋朝的朋党就出了“君子之党”和“小人之党”之分。
包拯说:别在乎什么朋党
十多年后,包拯掌控了台谏。宋朝实施台谏合一的监察制度。台谏主要是为了限制相权,所以台谏官员由皇帝直接任命,不用听谁的命令。官位虽然不大,但是管的都是大事,比如批评施政不足之处,弹劾不称职官员等等,可以对包括宰相在内的所有的朝臣乃至皇帝放炮。
当时文彦博是第一次当宰相,有很多朝臣攻击文彦博,可是本该炮声隆隆的包拯却没什么动作。于是就被一位台谏官唐介给告了。
宋仁宗认为这不是捕风捉影,说“介(唐介)言奎(吴奎)、拯(包拯)皆阴结文彦博,今观此奏,则非诬也。”也就是认为包拯是和文彦博搞小圈子。而根据宋朝的制度,是禁止台谏官员和宰相们往来的。
于是包拯就上书给宋仁宗,辩解说,“勿以朋党为意,则君子、小人区以别矣。”
包拯和文彦博是不是朋党?包拯不承认,但是两人关系确实是太密切了。
文彦博比包拯小了7岁,而且文彦博老家是山西,包拯是安徽人,看似没什么交结,但实际上,文家和包家属于通家之谊。文彦博的父亲和包拯的父亲同朝为官,私交甚好,并且包拯和文彦博又同年中了进士,“相友甚厚”。
等到后来都有了娃,两人直接成了儿女亲家。“而包氏、文氏,仕契再世矣。尝愿相与姻缔。”也就是包拯的次子包绶续娶了文彦博四女。
欧阳修劝包拯:要懂得避嫌
据学者杨国宜在《包拯集校注》中统计,《包拯集》187篇文章中有55篇明确批判了61名本朝人物。看起来是仇家满朝堂了。但入仕较晚的包拯却能够在26年里升迁25次。当然这和包拯的品格与能力以及宋仁宗的偏爱有关,不过另一方面也需要了解,那就是包拯的朋友圈。
宋朝的小圈子很多,组成朋党的名目也很多,比如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比如政见相同的,还有一个特殊的圈子,就是“同年”。这个同年不是说年纪,而是指同一年考上进士,有点类似亲同学。
宋朝人就总结过,“同时登第者,指呼为同年。其情爱相视如兄弟,以至子孙累代,进相援为显荣,退相累为黜辱。”
文彦博之后入相的是韩琦。他和包拯是同年,都是天圣五年(1027年)榜的进士。前面说了,文彦博也是同年。宋仁宗说文彦博朋党时提到的那位吴奎也是这几位的同年。
天圣五年榜的进士群体,在大宋朝中期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的,包括两名宰相在内,一共出了七名执政。
正是在文彦博为宰相时,包拯在京师站稳了脚,当韩琦为宰相时,包拯则一路升为枢密副使,拥有了宰执的身份。可见,有同年帮衬,这官路会少了许多坎吧。
不过就在包拯一路高升时,却遭到了欧阳修的狙击。
包拯弹劾人的能力确实出众,宋朝掌管全国财务的“计相”为“三司使”。结果,连续两个三司使都被包拯弹劾罢官。于是宋仁宗就让包拯接这个位置。
这时候欧阳修就作文《论包拯除三司使上书》批判他,“逐其人而代其位,虽初无是心,然见得不能思义。”言下之意就是包拯为了这个位置才弹劾前任。
因为欧阳修说:“当避嫌疑者也。”于是包拯就躲在家里以图避开皇帝的任命。说句闲话。包拯弹劾掉的前任,和欧阳修一同编撰过《唐书》,算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朱熹想问苏轼:
你们到底争个啥
苏轼是欧阳修的弟子,所以被列入“欧门”。随着苏轼的成长,他的弟子也多起来,于是就有了“苏门”。
这虽然是一个文学与经学传承的小圈子,但是随着王安石变法后朝野震荡,党争你死我活起来,志同道合的“苏门”就被看成是志同道合的什么党了。
王安石、司马光这新旧两党魁首去世后,旧党主政,但是也分裂了。相继出现洛、蜀、朔三党。而这三党,实则没什么明确的政治主张,更多的是文人意气之争。
蜀党其实是莫名其妙就起来的。当时苏轼和洛党的领袖程颐不对付,洒脱的苏轼自然看不惯程颐那种拘礼之人,于是嘴皮子一个顶十个的苏轼常常埋汰程颐。
程颐没说什么,但是他的弟子不干了。朱光庭从苏轼的文字里挑毛病,弹劾他不敬先帝,要求给苏轼治罪。
苏轼也没说什么,可是他的朋友不干了,说朱光庭“假借事权以报私隙……恐朋党之弊,自此起矣。”得,好不容易消停的党争又起来了。
双方呼朋唤友,在朝堂之上大肆互相攻击,苏轼的弟子们悉数卷入,尤以秦观和黄庭坚所受攻击最多,随后推波助澜互相攻击的人越来越多,遂乌合而成蜀、洛两党。这一次史称“洛蜀党争”,也就是从学术上的对立被引入了政治斗争因素。
对于这次党争,朱熹早就想问了,“东坡与荆公固是争新法,东坡与伊川(程颐)是争个什么?”
这场党争没有胜利者,双方干将都被逐出朝廷,苏轼更是再无归京之时。
苏轼说:君子是斗不过小人的
应该是在这个时间段前后,苏轼写了《续欧阳子(朋党论)》,他说,“有党则必争,争则小人者必胜。”理由很简单,君子嘛,都太道德自律了。
所以欧阳修的《朋党论》是认为朋党是客观存在的,分为君子和小人两党。而苏轼则认为应该禁绝一切朋党,因为“君莫危于国之有党”。
苏轼的这个《续朋党论》并不为天下人所熟知,一是文章本身因为是论事所以文采不够斐然,而更主要应该是他一下子连皇帝都影射进去了。他关于小人为何能得势的解释是这样的,
“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疏。小人唯予言而莫予违,人主必狎之而亲。”
而且事实上,欧阳修在年轻时候因为一腔热血而作的《朋党论》,随着他人生阅历的丰满,他逐渐改变了自己的观点。又给皇帝上了《论小人欲害忠贤必指为朋党》一篇长疏,说,朋党一说,不过是小人为了打击君子而采取的手段罢了。
只是,在皇帝心里,党争好啊。免得一家独大,这就叫驭下之术。宋神宗十分支持王安石吧,可是看看朝堂之上,一半是王安石新党的人,另一半就是旧党,也必须是旧党。神宗虽然会听王安石的话撵下去一些旧党分子,但随即又会任用一批新的旧党官员。
这是大宋皇家的不传之秘。被称为“异论相搅”。
就是皇帝蓄意让政见相左、各不相能乃至怀有宿怨的大臣共处一朝,使之相互攻击、相互监视、相互牵制。
苏轼认为应该禁绝朋党,或许是因为无奈被卷入党争,再次被贬后终于看透了,所以留诗: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李振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