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酒

辽沈晚报 2020年12月12日

□何永康

前不久慕名去了四川的金堂县,在完成了主要任务——拜谒著名诗人学者流沙河故居之后,顺便参观了当地的一个酒厂。在看酒的生产流程时,因一路不断品尝不同度数的酒,竟至微醺,大白天居然萌生睡意。直到陪同的主人说,一个重头戏——“种酒”的仪式开始了,我才来了精神。种酒?从来没听说过的稀奇事,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个种法。

种酒的过程很简单。工人们先把在藏酒洞存放了一年以上的酒装入土制的陶罐,用泥厚厚地抹遍罐身,再密密实实地封住罐口。有那被人认购了的酒,罐子还要贴上认购者的卡片,用薄膜蒙好。厂区有一块专门用来种酒的空地,工人们挖出一条深深的沟渠,把酒罐一个个整整齐齐码放在沟渠内,再覆盖上泥土,酒就算是种下去了。观光者、认购者也可以参与培土、夯实的劳作,体验种酒的乐趣。三五年后,这些酒就可以在某一年九月初九的“种酒文化节”上破土启封,认购者各自对号抱走,其余的就地销售。

据说种酒的习俗要追溯到湖广填四川的年代。有一对年轻夫妻,从湖北麻城辗转迁入四川金堂。离家时父母给了他们三壶酒,并一再告诫这酒不是用来在路上喝的,而是要他们在安家落户之时,将酒分别存放。第一壶酒放在神龛上,预示传承家风,不忘根本;第二壶酒要种在房后,栽上竹子,预示后继有人,节节高升;第三壶酒要种在大门之外,预示交朋结友,前程远大。当时的“种”,其实就是把酒埋在地下,有落地生根的意思,后来才逐渐演绎出更多的意义来。当地也就有了世代相传的童谣:房前种酒,交朋结友;房后种酒,世代富有;家有老酒,幸福永久……

其实,所谓的种酒就是窖酒,是一种更有文化底蕴更有技术含量的别致窖藏方式。酒种在地下,与土壤同呼吸,采大地之灵气,吸自然之精华,在四季风雨变化的浸润下,酒就有了生命,有了性情,酒里就有了泥土的芬芳和岁月积淀的滋味。

由此想到了女作家三毛,她写过一首叫《梦田》的歌,传唱甚广。歌中唱到:“每个人心里一亩一亩田,每个人心里一个一个梦。一颗呀一颗种子,是我心里的一亩田。用它来种什么,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种桃种李”好理解,“种春风”就有些抽象了。三毛解释说,种春风就是种下一个不醒的梦。

种,既可作名词:种子;也可作动词:种植。桃李的核就是种子,种植泥土之中,就会生根破土、抽枝发芽,开花结果。而春风的种子是什么?怎样种?很长时间我都没想明白。当我见识了种酒的过程后,对三毛的“种春风”便有了一点体悟。种酒也罢,种春风也罢,种的都不是植物,种的其实是一种心情一种希望。不同的是三毛把春风种在心里,而种酒人则是把酒种在土里。

农夫下种,总是希望庄稼有好的收成,“春播一粒子,秋收万钟粟”,图的是量的成倍增长;种酒,并不希望能生长出新的酒来,甚至因为挥发还可能减轻重量,种酒图的是质的提升。但两者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种子一定是良种。北魏贾思勰在《齐民要术》说:“取麦种,候熟可获,择穗大彊者斩,束立场中之高燥处,曝使极燥。”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要留大穗强壮的麦穗做来年的种子,而且要通过风干把不好的种子给剔除掉。是的,五谷之种一定要精选优选,选错了种子就相当于白干。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下种的酒也一样,得是五谷杂粮精心酿制的好酒,酒的基因要好,才能在地下逐渐演化为陈年佳酿。当然还得有疏松、滋润的土壤条件和很专业的“种植”技术。

我经常在山乡行走,看到有些撂荒的农田无人耕种,很是担忧。有的田块虽然种有庄稼,也是粗放型地随意撒几粒种子,任其在丛生的杂草间自生自灭,似乎没人作田间管理,种子与种植都被忽略淡化了。古人把“种”字定义为“能长成新植物的果实”,而繁体字的“种”是一个禾苗的“禾”与一个重要的“重”的组合,明明白白地表达出深刻的意蕴——悠悠万事,禾为重也。

如今人心多不古。有些人,不重春种,只图秋收。更多的人,自己不注重素质水平的提升,在孩子面前不懂得“种桃种李种春风”,就希望后代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真希望这些人能去体验一下种酒,认识认识博大精深的“种”的重要。

我认购了两瓶酒。那酒目前正在地下生成着,积蓄着泥土的气息,也给我一个长久的念想。我期盼着某一天郑重其事将其开启,浮它三大白,浇块垒,洗愁肠,长精神,明心志。

并非想用醉眼看世相,而是想从种酒见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