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尘世

辽沈晚报 2020年12月03日

□陈慧娟

写故乡对我来说,成了一件难事。既怕拙笨的文字难以表达好对故乡的思念,又怕太平庸的文笔无法浓缩一腔真诚,而显得俗套。故乡的记忆煎熬着我,撕裂着我。

“千山万水脚下过,一缕情丝挣不脱。”活跃在我心际的那缕情丝,便是关于故乡沙滩的记忆!

儿时的我与奶奶住在一间面海而居的二层石屋里。窗户是木板窗。台风来临时,木板窗被恣意的雨浸得湿透,摩挲之就像块吸水很多的海绵。不过,木板窗的好处却很多,推开窗子,极目四野,但见远山浓黛,水天相接,港湾泊着愈来愈密的墙桅,渔火点点闪在海面,呼应着岸上的渔家灯火。

那时,在部队的父亲一纸调令调往温州,母亲亦作为随军家属陪伴着父亲。 年幼的我和弟弟则暂居在奶奶家。当年父母亲工作忙碌,加之交通不畅,和父母见面一年难见上几回。当思念双亲的潮水不可遏制地袭来,我会独自来到沙滩,悄悄地踡缩在舢板里面,看着油漆斑驳的船身发呆,然后偷偷流泪。其间夹着略微糜烂难闻的油漆味一波波扑来,可我却感觉如此安宁。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透过船身的缝隙往外望,沙滩已黑洞洞一片,心中一阵恐慌。倏然从舢板身下爬出来,踏着泥泞,飞也似的往家跑去……彼此,我的奶奶正在家里为我的迟迟不归而心焦,部署着我的姑们婶们准备四下寻找,见我两脚泥巴一身汗水出现在门口,自然是破涕为笑,责骂了几句,以为我贪玩不归,哪里知道我在思念着父母双亲呢!

家乡的沙滩和码头给童年的我无尽无休的回忆,但当年站在沙滩上最惹动我心思的,竟然还不止这些,而是那漂浮在海上的大木排。那木排不知从何处飘来,首尾相接,由几百根木头拴裹成了整体,宛如巨龙一般。木排上的那些.汉子站在木排上飘飘悠悠地简直像是一只只贴着波涛飞翔的鸟!当一声号子刺破波涛的轰鸣在海上回旋时,那是怎样的雄浑和嘹亮!沉重平庸猥琐的生命在这一刻舒展成怎样的壮阔和超脱!这时的我们必定怀着拾金一般的兴奋从家里带上铲子和箩筐,未等退潮,便迫不及待地趟着海水爬上木排,弯腰铲起木皮。以待将其晒干后充当柴火之用。那些只穿条裤衩、浑身黑红的汉子从来不阻止我们的“劣行”,而是满含慈意看着我们这些小屁孩乐颠颠地爬上蹿下。行走在滑湿的木排之间,摇晃颠簸犹如走钢丝。也许稍有不慎,就会跌入大海喂鲨鱼,可那时少不更事,哪知晓其中的危险性呢?看着周遭的小伙伴铲木皮的疯狂劲,也赶忙埋头苦铲。不过一会儿工夫,居然也能弄一箩筐。

二十余年后我重归故里,万没想到自己曾经沉湎的海滩,如今成了一个旅游景点。

或许,人不管走多远,记忆中都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徘徊在曾经熟悉却已然并不存在的场景里,一颗一颗捡着遗忘在时光里的核,细数着流年,在繁华中荒芜,在荒芜中沉淀,变成故土的一颗种子、一棵树、一阵风,只有泥土记得你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