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市博物馆所藏刘宇杰墓志注释说明。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张松 摄
有辽一朝,刘氏家族是今朝阳地区家喻户晓的名门望族。刘氏源自河北幽州,其先人曾是河北地区叱咤风云的乱世枭雄,一度建国称帝,当过两年的短命皇帝。刘氏之祖刘仁恭施政昏暴,曾逼百姓造“泥钱”,以致天怨人怒,国破家亡,而其北迁入辽的后人对大辽王朝则始终赤胆忠心,一雪先人之耻,成就刘氏美名。
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
幽州刘家军
朝阳刘氏家族的先祖是五代河北军阀刘仁恭。刘仁恭之父叫刘晟,寄住范阳,为卢龙节度使李可举的镇将,子从父业,刘仁恭也在李可举军前效力。他曾跟从李全忠攻打易州,有功,被别人称为“窟头”,不久升为裨校。
刘仁恭为人豪爽放纵,有智谋且野心不小,曾当众夸口,称梦见自己49岁时将获富贵,这话传到他的顶头上司——卢龙节度使李匡威耳中,招其厌恶,遂将刘仁恭贬出,外放为景城令。当时瀛州爆发暴乱,守吏被杀,刘仁恭招募壮士千余人平定之,李匡威知人才难得,便又让他带兵,戍守蔚州。
景福二年(893年),李匡威为其弟李匡筹所逐,适巧刘仁恭所率蔚州部队已过轮调期却未允回乡休整,思家心切的士兵们冲冠一怒,发动兵变,以刘仁恭为首领,回师攻打幽州(今北京),为李匡筹军所败。刘仁恭不得已逃往太原归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李克用待之甚厚,赏赐田地豪宅,拜为寿阳镇将。
刘仁恭至河东后,不断通过谋士盖寓游说李克用攻打幽州,自己可做向导,李克用果真派兵攻打李匡筹。乾宁元年(894年),李克用攻陷幽州,李匡筹逃走,刘仁恭与符存审入幽州,封府库以待李克用,李克用非常高兴。乾宁二年(895年),李克用攻打关中藩镇王行瑜,提拔刘仁恭为检校司空、卢龙军节度使。
乾宁三年(896年),李克用攻打魏州,想要征召卢龙的兵马,刘仁恭以防备契丹为由婉拒。乾宁四年(897年),李克用兴兵救朱瑄(xuān),向刘仁恭征兵,刘仁恭不回应,李克用的求兵使者十几次来往,刘仁恭始终不出兵。李克用亲自致书刘仁恭,刘仁恭谩骂李克用,将其信使及幽州的太原人士全部扣押。
不仅如此,刘仁恭还以厚利引诱李克用麾下的军官转投自己。李克用大怒,率河东军马亲征幽州,讨伐忘恩负义的刘仁恭,未料大败而还,师丧过半。刘仁恭因此摆脱河东控制,其将斩下的河东兵士首级全部献给了朱温,朱温上表封刘仁恭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乾宁五年(898年),刘仁恭击败义昌节度使卢彦威,吞其辖区,以其子刘守文为义昌节度使,遂起兼并河朔的野心。
这之后,朱全忠日渐做大,随着朱全忠势力的扩张,华北最后仅余河东李克用及卢龙刘仁恭尚可自保,刘仁恭在朱全忠与李克用两大势力间首鼠两端,左右下注。
唐哀帝天祐三年(906年),朱全忠大举攻卢龙,刘仁恭危在旦夕,李克用基于唇亡齿寒之理,仍不计前嫌拼死营救,但过后,刘仁恭就忘了李克用的恩情,令李克用深以为恨。
刘仁恭不仅忙于中原内战,还经常攻打北部的契丹。每当秋冬,草枯风大之际,刘仁恭便率本部兵马深入敌境,专找契丹人倚重的牧场放火焚烧,让马背上的契丹族人苦不堪言,恨死刘仁恭。几年下来,每到秋冬时节,契丹人就防不胜防、提心吊胆,契丹小儿夜哭,父母只要说一声“汉家老刘郎来了”,小儿立马止啼!
刘仁恭之所以初期能抵御善战的契丹,并不是单靠幽州的势力,而是联合了黑车室韦、奚人及一些反契丹部落,构建了一个军事联盟。另外,刘仁恭占有一定优势的时期主要是在契丹八部议政的遥辇氏执政阶段,那时契丹人还是一盘散沙、未成合力,待草原英雄耶律阿保机崛起、整合八部后,两方便攻守易位,特别是在桃山之役惨遭契丹重创后,幽州刘家军便一蹶不振,刘仁恭的风光时代即一去不返了。
荒诞刘仁恭
逼百姓造“泥钱”
趁中原群雄并起、互相征战,刘仁恭割据一方志得意满,在他占据的河北幽州地盘当起了“土皇上”。幽州自古名都,历史悠久物阜民丰,刘仁恭又是一个热衷享乐、没有底线的无良军阀,局势稍一安稳,他就开始过起了自己梦想的奢侈生活。
他在幽州大安山上(今北京房山)兴筑宫殿,建得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他于民间强征许多美女陪他淫乐,夜夜春宵;这还不知足,他又与道士炼丹药,以求长生不死,永享富贵……刘仁恭这般荒淫无度,自然花钱如流水,用度不足即盘剥百姓,严令民众将手中铜钱统统上缴,全部由他藏于山中,供其挥霍。只是这样一来,给历来商贸发达的幽州地区带来巨大不便,百姓平素交易却苦于手头无钱,没办法,只得用土造钱,以致幽州地区竟出现了一批用泥巴捏做的“泥钱”,简直骇人听闻!
幽州百姓不堪其苦,做梦都盼望刘仁恭快点倒台。果然,没多久,幽州的刘氏政权便在内讧外患中土崩瓦解,“刘氏泥钱”化为中国货币史中的一声黑色咏叹。
刘守光建了个
“桀燕国”
刘仁恭战朱全忠、战李克用、战契丹,在幽州混得风生水起,这个乱世枭雄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他最终竟栽在了比自己还暴虐的二儿子刘守光手里,起因是一宗“通奸案”。
刘仁恭有三个儿子:长子刘守文、次子刘守光、三子刘守奇,刘守文、刘守奇是比较讲规矩的人,但人送绰号“刘黑子”的刘守光却不是省油的灯,此人贪财好色尤过其父,竟打起了庶母(父亲的妾)罗氏的主意。刘仁恭发现罗氏与刘守光勾搭成奸,暴跳如雷,将刘守光用棍子痛揍一顿,撵出门去,断绝了父子关系。不过,刘仁恭虽这般绝情,却未剥夺刘守光手中的兵权,这为后来的篡位事变埋下了祸根。
唐天祐四年(907年),宣武军节度使李思安攻打幽州,刘仁恭此时正在大安山享乐,城中没有戒备。刘守光领军击退李思安后,自称卢龙节度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派兵进攻大安山,生擒并囚禁刘仁恭,擒杀义昌节度使、长兄刘守文,兼有两镇。同年,后梁太祖朱全忠册封刘守光为燕王。
后梁乾化元年(911年)八月,刘守光趁晋王李存勖与后梁太祖朱全忠相战正酣之际,正式称帝,自称大燕皇帝,定都幽州,改元应天,国号“大燕”,史称“桀燕”,即像夏桀一样残暴的燕国,这个地方小国仅存在了短短的两年。
史载,燕王守光将称帝,将佐多窃议以为不可,守光乃置斧质于庭曰:“敢谏者斩!”孙鹤曰:“沧州之破,鹤分当死,蒙王生全,以至今日,敢爱死而忘恩乎!窃以为今日之帝未可也。”守光怒,伏诸质上,令军士啖之。鹤呼曰:“百日之外,必有急兵!”守光命以土窒其口,寸斩之。
刘守光在位期间,残暴不仁,制造了铁笼子和铁刷子等可怕刑具,如有人犯罪,便将案犯关进铁笼子,然后在四周点起火来,烘烤折磨,或是用铁刷刷犯人的脸和身上的皮肉,将犯人刮得血肉模糊、体无完肤……在其残暴统治下,百姓不堪忍受,纷纷逃离,幽涿之人多亡入契丹。
刘守光称帝不久,晋王李存勖便发兵讨伐刘守光,派大将周德威领兵出战,联合镇州赵国和北平国夹击幽州。城破后,将刘仁恭和其他刘姓亲属三百余口全部抓获,刘守光趁乱逃出幽州,短命的桀燕国就此灭亡。
刘守光和妻子逃出后,想南下沧州投奔三弟刘守奇,脚走肿了,又迷了路,饿了几天走投无路,刘守光让妻子走出藏身地,出去讨点吃的,结果被认出来,又抓回幽州。当时李存勖正设宴招待群臣,刘守光跪地求饶痛哭流涕,李存勖在众人面前假意安抚,刘守光误以为自己能免于一死。李存勖没有饶恕他们父子俩,因为父亲李克用临死前交代过李存勖,要他杀掉背信弃义的刘仁恭父子为其复仇。刘守光临死前丑态百出,求饶不断,刘守光的妻子祝氏和李氏见丈夫如此没有气节,骂道:“事已至此,生复何为?愿先死!”便引颈就死。
晋王李存勖派李存霸将刘守光之父刘仁恭押到雁门,破腹取心祭奠先王李克用,然后斩杀刘守光。《旧五代史·刘守光传》这样评价道:守光逆天反道,从古所无,迨至临刑,尚求免死,非唯恶之极也,抑亦愚之甚也。
宗族分裂
刘守奇逃亡契丹
刘守光创建“桀燕国”,囚禁父亲,残忍地将兄长刘守文“蒸吃”,导致刘氏家族内部分裂。刘守文之子刘延进携家南逃避难,刘延进的儿子叫刘廷让,乃北宋初年名将,曾为朝廷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只是在辽宋君子馆之战、沙河之战中因后援不济,铩羽败逃,有损一世令名。
刘守奇为刘仁恭的第三子,善于骑射。刘守光迫害宗族时,当时身为平州刺史的刘守奇率其众数千人投降契丹,被安置于平卢城。刘守奇在契丹未待多长时间,又投奔后唐李存勖。在后唐伐燕之战中,刘守奇立有战功,却被周德威嫉妒谗害,惧遭不测,与刘去非一道转投后梁,被任命为横海军节度使,最终死于沧州。
刘守奇本人虽叛契丹而去,其家人则留在了契丹人统治的辽西地区,或许是刘守奇当时走得匆忙,家人未及同行。从刘仁恭到刘守奇,均与契丹人摩擦不断、仇怨累累,谁能想到,刘守奇的儿孙们竟成了大辽国的良将忠臣,同一血脉的刘氏族人,其人生道路的选择却截然不同。
北迁刘氏
“封官迁爵乃荣茂于柳城”
留在辽西的刘守奇后人活得很滋润,大辽皇帝并未因他们的先人刘仁恭曾与契丹为敌、刘守奇叛逃后晋,而对他们另眼看待,而是量才起用、才尽其用,刘氏后人对大辽国自然忠心耿耿,投桃报李,以辽人为荣,终认他乡作故乡。史载,刘氏家族“封官迁爵乃荣茂于柳城”,在千余年前的今朝阳地区,北迁的刘氏一门贵不可言。
刘承嗣是刘守奇的第四子,他仪表俊美、聪明好学、文质彬彬,最高官衔为司空、守右威卫将军、太保。刘承嗣的发妻杨氏去世后,他娶了一位契丹夫人牙思,刘承嗣生九子,生女十人,应历十七年(967年)十月二十日病逝于燕京,享年59岁。
刘宇杰是刘承嗣的第六子,他“幼而歧嶷(幼年聪慧),长乃魁梧,蕴经文纬武之才,抱霸国肥家之略,亲九族而立誉,履百行以周身,资父事君金玉将成于国器,陪鸳接鹭束带俄立于天庭”。刘宇杰修身慎行,做事勤勉,为辽廷信用。
刘日泳是刘宇杰的长子,“善骑射、精诗书、尊德义、明礼乐”“直气凌云、精诚介石、未居廊庙之器,实为社稷之臣”。刘日泳在职期间“辽府叛乱,东国遄(chuán)征,护黎民以无伤,御郡而能守”,辽圣宗因功加封其检校司空,彭城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不久,刘日泳又升迁为银青崇禄大夫、检校司空、使持节宿州诸军事、宿州刺史,充本州团练使兼御史中丞、柱国、彭城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
辽亡前最末一个汉官宁昌军节度使刘宏,是刘仁恭的七世孙。据王寂的《辽东行部志》记载,辽天庆八年(1118年)十二月,宁昌军节度使刘宏以懿州3000户降金,避免了屠城之祸,当地百姓颇颂其好生救命之德。
按《刘承嗣墓志》所记推算,刘守奇一枝北迁入辽时,刘承嗣也就四五岁,其子刘宇杰直至其孙刘日泳死于辽重熙十五年(1046年),三代相荫仕辽一百多年,历经太宗、世宗、景宗、圣宗、兴宗五朝,曾“遇朝廷之变更”与“辽府叛乱”,其子孙或“随銮驾之驱驰”或“东国遄征”,均得辽帝恩宠。刘从信死于辽大安九年(1093年),刘宏于辽天庆八年(1118年)降金,北迁刘氏一脉基本与大辽王朝相始终,是那个年代辽西地区有口皆碑的名门望族。
刘氏家族墓地
在朝阳西大营子镇
据朝阳市龙城区博物馆党支部书记、正研究馆员李道新介绍,北迁入辽的刘氏家族墓地位于今朝阳市龙城区西大营子镇西涝村的西山洼内。1970年发现、1979年清理,共清理6座墓,均为砖筑,其中3座出墓志,分别是辽代的刘承嗣、刘宇杰、刘日泳。刘承嗣、刘日泳墓被破坏,除墓志外无他物,刘宇杰墓出土遗物较丰富。
刘承嗣墓志铭刻于辽保宁二年(970年),墓志为石质,方形,高113厘米、宽112厘米。墓志首题阴刻楷书“大契丹国故左骁卫将军、金紫崇禄大夫、检校太保兼御史中丞、上柱国、彭城刘公墓志铭并序”计37字,其后阴刻楷书志文40行,满行36字,记述了墓主刘承嗣是五代十国叛晋自立为燕王的刘仁恭之孙、自号大燕皇帝的刘守光之侄、平州刺史刘守奇之子,墓志现藏于朝阳市博物馆。
刘宇杰墓志铭,刻于辽统和十八年(1000年),墓志为石质,正方形,边长90厘米,志盖、志石一合。志盖阴刻楷书“刘府君墓志铭”二行六字,志石首题阴刻楷书“银青崇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左千牛卫将军、兼殿中侍御史、武骑尉、彭城刘府君墓志”,其阴刻楷书志文34行,满行35字,记叙刘宇杰的曾祖、祖父、父三代名位与其在辽景宗、圣宗两朝30年的仕绩,该墓志现藏于朝阳市博物馆。
刘从信墓志铭,1994年出土于龙城区半拉山子街道朝阳电力修造厂院内,刻于辽大安九年(1093年),志石灰砂岩质,志盖、志石一合,近方形,宽58厘米、高51厘米、厚9厘米。志盖盝(lù)顶式,中央阴刻楷书“刘从信朗君墓志铭石”9字,志文阴刻楷书19行,满行24字,记载了刘从信祖系与任职,其先祖乃五代时期的卢龙节度使幽州刘仁恭,后仕辽。
出土遗物较多的刘宇杰墓由墓道、甬道、耳室、主室四部分组成,墓道上覆瓦顶,作四阿式,门额为砖雕仿木结构的檐椽、斗拱,甬道顶部起券,中部有门通两侧耳室。耳室圆形券顶,主室亦为圆形,顶已塌毁。墓底铺砖,后半部砌出棺床,顺置石棺。全墓长5.5米、宽5米,南向。随葬品有40余件:陶器类有碗、壶、罐、瓶、鐎(jiāo)斗等;铜器有双鱼和铜条;铁器中有穿、小铲、镞、钉、甲片、二连环等;银器类有鎏金银泡饰、山形饰铁皮,此外还有铜钱、围棋子、鹿角等。
刘承嗣、刘宇杰、刘日泳、刘从信等人的墓志,是考证中原幽州刘仁恭家族北迁枝系的珍贵资料,是对《辽史》的重要补充,特别是对千年前大辽契丹国与中原地区间人口迁徙的走向、分布,由政治到经贸、文化紧密往来的历史研究,无疑裨益良多。
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张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