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春

芥菜，实在是太普通的菜。

她不张扬。天寒风冷，众菜都退场，她才不好意思地逡巡左右，小心翼翼地与大地拥抱。她太自卑。风也浓，霜也重，她觉得别的菜都退场了，大地的舞台就这么空旷而干净了，才登场，没有观众了，没有刻意安排好的掌声了，没有预定的程序了，没有让别的菜感觉不舒服了……她才上场，还要左顾右盼。

她不是装，千百年来的严霜雪逼，她已经习惯了。不当配角，更不当主角，不当任何角色都可以，只要，不惹谁不高兴不开心不舒服，她已经心满意足。

没有人多注意，没有人多抬爱。芥菜就是如此。像我故乡的某些人，不会表达，不会多表达，不会显摆，就呆头呆脑地在荒疏的地里，努力地用不合时宜的绿色点缀黄色的大地，二得很。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种菜，才理解了芥菜的美与可爱。

疙瘩，疙瘩呀！在故乡的方言语境中，芥菜被唤为“芥菜疙瘩”。故乡的话中，说一个人疙瘩，是说某个人实诚、有些二、不灵动，总是低眉顺眼地忍让。

我个人以为，芥菜确实二。她太真诚，顺应着时光、时节安排。冷清地上场，落幕时更无人喝彩，哪怕鼓鼓倒掌。好容易走过了酷风严霜，却长得一身疙疙瘩瘩。为什么？冷一天，更冷一天，突然暖和一下，是上天的可怜，不过也是稍稍温暖……

芥菜知足，芥菜常乐，芥菜最大的感觉是顺其自然，努力成长，努力适应。她隐忍，她知道所有的退缩都是一种无奈。一粒硬土就能在她身上硌出小坑，不得不蜷蜷缩缩，尽力把上天赋予的恩典感激地承接，积累成人们需要的美好：她含有维生素A、B、C、D，能帮助人体生长和组织修补，促进骨骼与牙齿发育；可以增强人体免疫力，促进新陈代谢；预防癌症，防止坏血病；协助钙离子运输，防止骨质疏松。芥菜的特殊香味，可以提神、缓解疲劳，增进食欲，所以是广受欢迎的开胃小菜。

芥菜从来不抱怨，有的只是感谢感恩！所以，当所有的菜都退场时，她挺身而出。刀的割剜削切，疼啊！再被整个地腌了，最好用粗粝的大青盐；或者被擦成细细的丝、条，拌上让她疼痛万分的盐粒！伤口，和着盐粒，谁都可以想象她的忍受。她依然义无反顾！

所以，在乡下，所有的菜中，芥菜疙瘩，最不好看的她（或者他），此时，享受了最高的待遇，最深的敬意：青花瓷坛，最安静地等待！腌制，发酵，由青变褐，成为晶莹的红。然后，依然怯怯地登场，成为家家户户最朴实的菜！或者直接拿一疙瘩，配馒头，咯吱咯吱；或者将细丝，淋上小磨香油，配粥，一碗再一碗，从冬天到春天！

芥菜疙瘩，芥菜疙瘩！！

——这么多年来，故乡的父母总要给我们送芥菜疙瘩；腌制好的，或者芥菜疙瘩本身。

父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学一学芥菜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