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之仁

辽沈晚报 2020年11月25日

□李显坤

行走间,一枚白蜡树的黄叶轻飘飘擦过肩头,无声弹落于地。明黄色的微光,一如清风划过。

落叶不是特意来与我道别的。道别,是它生命的一个程序。而垂落于大地,则是它生命的归宿。生命驿站里的过客,从容面对这一切才显得高贵。

落叶归根,真是一场叶之生命最自然的完美谢幕。季节的风,在促成着这唯美的梦想。而后,在落叶终归化为泥土一部分的过程中,冷雨、寒霜、冰雪,无非在进一步完美着这一种变化。

这一过程中,落叶,以什么方式落地,已不再重要。毕竟,曾经葱郁过、蓬勃过、美丽过、灿烂过。从萌芽而生长,而翠嫩茂盛,而繁荣枯萎,从摇曳于枝头到翩然离开似乎并不相隔许久,但在脱离母体的那一刻,却没有了无奈。

“翻飞未肯下,犹言惜故林”,也许落叶有过留恋回望,谁能轻易断言落叶忘记了生命的本源?不管是风吹成堆,还是飘零一隅;无论燃为灰烬,或是化而为尘,最终,都融入泥土,丰腴大地。杜甫面对满地落叶,喟然长叹:“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在他眼中,生命是接续的,周而复始的。

而《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作有一首《落叶诗》,既由落叶慨叹到了自身,也看到了落叶的价值,以此而自励:“落叶别树,飘零随风。客无所托,悲与此同。念彼落叶,犹可为薪;用熟五谷,以饱饥人。虽委弃之余,其德足以伸;吁嗟乎,吾不及落叶之仁。”

抬头望着黄叶压枝的高大榆树,未落的黄叶焦枯。而树冠张开的白蜡树的黄叶,极少打卷,通体似乎是透明的。核桃树的黄叶也如白蜡,远看难分彼此。在周边,六叶地锦的叶却是比枫叶还红的。

要论诗意,无非蓝天、秋风、落叶、泥土,各有各的情怀。而这情怀,无疑全是人的情怀。

在我视线所及,就在前方的一块地方,一泓湖水被芦苇圈住了。这是一个不大的湖,中间有几丛芦苇。无心而成风景,风景自然天成。若静心立于湖边,秋风拂来,一湖即时涌动白色的波浪,聚散起伏。这时的芦花,分明是快乐的引子。在湖面上空飘舞着的落叶,也不由地快乐起来。

再向前,海棠树挂满了红果实,掩映在榆树和白蜡林中。多彩是生命的本质。在这个深秋里,在雪还未来到之前,阳光在每个下午,都给未落的树叶涂满了温暖的色调。

在秋风的后面,相跟着,虽然保持了足够的距离,一场大雪必至。树上的叶子都将落光,只留倔强的枝条,直刺苍茫的天空。我仿佛看到,落叶的生命,已经在那不屈的枝条的内芯以另一种形态萌动,传承其实就是生命的轮回。而不由落叶自己掌控的变化的结果,则是落叶的回报。

那时,大雪将覆盖所有落叶,也将以白霜占据所有树木的枝条。鸟儿将点缀枝头,树也自有生机。这一切的背景,就是那南部的皑皑群山,居高俯视着,北部的辽阔平原,延展了张力。这辽阔的大地,在挺立起树木的同时,将给所有的落叶以安详。在共同的期待中,落叶也在默默迎接着,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内心里只为那圣洁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