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扶手

辽沈晚报 2020年11月25日

□杨仲凯

那对木扶手,是我要离开时发现的。

前不久,我的一处房子卖掉了。我和胞兄仲达去收拾东西,给人家腾房子。雇了一辆小型厢式货车,让人把我的物品搬上车。当搬走了所有的物品,准备走人的时候,我看见了那对木扶手静静地在这个小房子的角落里,蒙着灰尘。看着木扶手,我神色凛然,心中一动,想起了很多往事。

看着父亲给我亲手做的这对木扶手,我却已经想不起他给我做这个东西的场面,但我想起我和仲达幼年时,父亲和爷爷各自给我们做木头枪的场面。我父亲做的木手枪规整霸气,我爷爷做的是一挺机关枪。我记得爷爷做枪的场面是一个夏天,爷爷光着后背,后背上和脑门子上,是细密的汗珠。而他竟然还叼着烟袋锅,他的两只手都占着。他叼着烟袋,时间长了,嘴唇和牙齿都累,吸溜吸溜,很吃力的样子。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可能都有这样看着父辈或祖辈给自己做玩具的经历。父辈和祖辈,一般都会些木工手艺,别说给孩子做玩具,他们结婚的家具都是自己做的。我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场面记得很清楚,可是我的那些木头枪,还能不能找到呢?

父亲给我做那对木扶手,是在1998年。他是为了我做俯卧撑方便,而给我做的。我回到家,翻看当年的日记,穿越到了当时封闭复习、准备律师资格考试的那段岁月。

1998年8月10日的天空,农历六月十九了,月亮依旧又圆又黄又亮。还有60天就要考试了,期待萦怀,但这周而复始、一成不变的生活,也还是让人感到厌倦——又厌倦,又喜欢,其实这才是生活中该有的和本来的态度。

一成不变,以不变应万变。经过前一段时间的练习,很多法律条款我越来越熟悉,能脱口而出。每天都有进步,就会大不一样。其他事情也是如此,我早上坚持长跑,而晚上我抽出一点时间练习俯卧撑,我的胳膊明显比之前粗了一点儿。

我每天就在屋内地上做俯卧撑。地面是洋灰地,因为使用的时间比较长了,肮脏不平。手掌撑在上面,弄得都是土;地面有些返潮,因此做俯卧撑时,手感觉有点凉。于是,父亲就用木材帮我做了两个简易的器具“扶手”——我双手握住那器具的木把,可以撑在地上,这样手就不用直接沾地了。

我从10个俯卧撑开始做起。开始的时候,做下来这10个俯卧撑已经感到很艰难。我坚持下来几天后,给自己定下了计划:每天多加一个,绝不贪多。到现在,我能连续做50个俯卧撑。

其实,只是每天多了一个,就可以越来越多。如果想每天多做10个,那跟没有计划一样——因为根本不可能做到——不仅做不到,做不到给人带来的挫败感,会影响接下来的目标的完成。

这是个秘密:每天多一个。其实很多简单的道理,却可能是一个秘密。

成功的路径千万条,其实没有所谓的终南捷径。没有秘密,所有的秘诀都是公开的,比如勤劳、正直、坚持……这些都是耳熟能详的简单道理。而每天多一个也算一个。每天多一个,就是坚持下去的具体举措——不贪多,脚踏实地;不怕慢,就怕站,每天多一个就是每天都有进步。这简直是了不得的事情,是复利,是市场倍增。

说了多少,不算数,坚持做到,每天多一个,这才算数。秘诀在此,可惜很多人做不到,或者很多人明明知道,却视而不见。

我看着那对木扶手,想起那段复习生涯,还有我双手握住木扶手、人趴在地上时,闻到的地上的潮湿气息。

只是房子的买主已经来了,车也等着走,手里也还拿着不少东西,我已经来不及去拿回我的木扶手了。我扭身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简陋的健身器材,我心里很清楚,我再也不能拿回它了,但我还会想起它。那一刻,我内心的情感很复杂。但我还是走了。

这时,我又想起我的木扶手,那里有我父亲的深情,还有我不会再来的青春。当时,我之所以没有回头去拿回那对木扶手:一个原因是回头去拿两块烂木头,有失风度;另外,我也可能是在想,很多事已经过去了,就没有必要再去拿。拿了,又能放在哪里呢?

当然,如果现在有机会让我拿回它们,我会不惜代价拿回来——道理当时就懂,可惜做不到。

我那年顺利通过了考试,之后就开始了我的律师生涯。木扶手见证了我的一个人生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