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荣里
我对泰山石情有独钟。
喜欢石头可能源自从小生活在沂蒙山区的缘故吧!那时,漫山遍野的石头,一个个可以作为坐标系,来标明自然存在的一切。如描述去哪一块地就说“去黑石岭吧”或“去大青石吧”。一块石头,成为童年最坚实的标牌。在大青石上,几个小屁孩,以水当酒,抽着干丝瓜蔓当烟,吞云吐雾中模仿大人的姿势。没有大青石,土地的绵软就没有这番稳定。若干年后回家,看到大青石已荡然无存,有些失望。
对石头的喜好,还源于这份特产,曾给了乡下人生活居住的希望。铁路工人退休的父亲,不识字,但有一手挖石塘的手艺。那年冬天,在寒风中,父亲清晨外出,傍晚回家,石塘就是他的战场。日积月累中,几间屋的石头就开掘出来了。父亲那一代人的吃苦精神,我继承了不多。科技,为人提供了节省力气的各种可能性。
在铁路工程队施工,走南闯北之余,喜欢各地的河水,河水流动的样子很美,荡涤砂石的感觉也很好。河水中摸起一块石头,石头刚出水的感觉醉人,像幼儿欢快的蹦跳声,石头好像向你叙述着往昔它所走过的岁月,说着曾共处过的激流和浅水的感觉,说着鱼虾绕着它周围而转的优越,说着青蛙和癞蛤蟆围绕着它捉迷藏的故事……如今,这一切都匆然而去,它被你捏在手里,好像被你扼住了咽喉的一条生命。它眼巴巴地看着这条纵横流淌的河流,依依不舍地向河流告白……有时,我真不忍心把这些富含生命信息的石头带走,只好把它们轻轻地放回原地。我知道,石头也真是有生命的……
在泰山脚下生活了大半生,让我对泰山石有了清晰的认识。和其他地区的石头不同,泰山石的美在于越是经过风吹雨打,它内在的纹路越是呈现出无限丰富性。有一次,我在山中核桃树上摘核桃,一步踏空,摔在一块泰山石上,所幸,石头是平整的,我猜,它一定是前世的善人变的,屁股微疼,我依偎着这块青石坐了好大一会,这块救命石啊,犹如沉默的朋友。我想起曾有一个哑巴朋友,对我很好,经常给我买好吃的,见到我,他就满脸欢笑。他的笑,好像阳光一样。我喜欢在泰山山脉周围无人的小山峰上小跑,那份放松,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所能体验的。记得有一次为了爬上一块巨大的泰山石上面去玩,我小心翼翼地攀登,但还是让凸起的石锋划破了肚皮;那次下山,一步滑脱,也是一块泰山石,把我从悬崖边挡住,正如一个老友,关键时默默地伸出一双手。这个世界上,石头和人一样有灵性。
爹妈离开了这个世界,感觉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乡。到北京生活,这种感觉有了很大的改变。喧嚣,匆忙。我又想到夏日洪水冲洗过的泰山石,静静地躺在那里,寂然如歌。在我进京的第三年秋天,就怀着十二分的虔诚,把一大一小两块泰山石请到了家里。生活在北京,有了这两块泰山石,就像有了两位亲人。写作累了,和石头说说;心里烦躁了,向石头倾诉倾诉。当我和泰山石对望时,陡然感觉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完美的事物,充满了信任、坚定和默然成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