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
很早以前,看过莫言的一篇小说,名字就叫《欢乐》。纵横恣肆的笔触,天马行空的想象,读罢感觉很震惊,我觉得那是莫言最好的小说之一。那种欢乐的感觉绝非仅仅缘于食色,更缘于语言所带来的表现力和冲击力,犹如面粉和着和着便有了筋道。莫言营造了一片词语的密林,字与字,词与词,句与句,缠结纠葛,埋进黑色的大地里,枝头结出颜色诡谲散发出奇异风味的果子,形成了一种无比狂欢的阅读效果。我非常怀疑如今的莫言是否能再写出像《欢乐》那样的作品——毕竟,那需要青春力道的加持和无忧无惧的姿态。
曾有不止一个人把马云指挥中央爱乐乐团演奏《拉德茨基进行曲》的视频发给我看,我明白他们的意思:搞笑,找乐——因为这样一首世界名曲让马云演绎得颇有喜感。很多人都说马云貌似多才多艺,实则是在瞎指挥。但我不这样认为,只要是了解《拉德茨基进行曲》的人就会发现,马云还是很好地抓住了这首曲子的灵魂的,那就是“欢乐”。马云不时转身,不断用肢体语言在鼓动着观众情绪,尽管那看上去多少有一点点滑稽——但这不正是这首曲子想要传递给大家的东西吗?听交响乐难道只有听出高雅来才叫好,才配得上所谓交响乐这一称谓吗?世界上很多著名交响乐乐团,都会邀请观众上台指挥,为的就是营造欢乐的气氛,也是为体现交响乐的大众性。
说到雅和俗,当年莫扎特的音乐并没有被作为高雅音乐的标杆,他的作品是有娱乐性的。即使生活最困厄时,他的音乐依然保留着欢乐活泼的阳光基调。他的音乐是带给人欢乐的,而不是叫人正襟危坐的。我年少时,感觉构成欢乐的要件很简单,听几首歌、看一场电影就很高兴。记得刚进工厂的时候,特喜欢听年长工友泡在滚烫的浴池里唱歌(有时是唱戏);那种欢乐,看似简单却又无比纯粹。那时工厂食堂每到周末晚上会增加小炒等下酒菜,那是给单身职工预备的,小伙子们凑到一起,热闹到能把房盖挑开。而有家的人多半不会破费,想喝酒也回家喝,守着老婆孩子,看黑白电视机里演《上海滩》《霍元甲》,欢乐像夜晚飘散的花香,随风潜入夜,令人沉醉却又不知不觉。
如今,很多人的欢乐来自各种段子和短视频,来自朋友圈被转来转去的、想方设法胳肢人笑的链接,但这些欢乐是碎片的、即兴的,甚至是乐一下就忘得一干二净的——不能说全无价值,但很多都是“断章取义”之作。
当年惠子讲“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鱼的记忆据说只有七秒,鱼的欢乐难道会大过七秒?网络带给受众最大的变化便是打通了文化接受的“次元壁”:即使是不同圈层、不同人群;也不管你是住二环里还是住五环外,大家的身份消泯了,地位拉平了,可以共听一首歌,共赏一帧视频,在某一时刻共享同一种欢乐。
梁实秋先生曾在文章中说起西班牙国王拉曼三世的一桩轶事:拉曼三世在胜利与和平之中统治国家近半个世纪,为臣民所爱戴,为敌人所畏惧,为盟友所尊崇。财富与荣誉,权力与享受,呼之即来;人世间的福祉,他从不缺乏。然而,他一生中感到纯粹幸福与欢乐的日子却只有十四天。没错,半个世纪与十四天!这再次证明了一个真理,就是欢乐也好、幸福也罢,与金钱和地位有关系,但又关系不大。
贝多芬26岁时失聪,《欢乐颂》是贝多芬用随后将近30年时间创作而成的,54岁时在维也纳演出获得巨大成功,观众连续五次为他鼓掌。贝多芬虽然听不到,但是他仍感受到了观众巨大的热情,他多次起身向观众致意,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溢满了欢乐表情。《欢乐颂》让我们感受到了热情、饱满、雄壮。它歌颂的是欢乐,表达的是人们向往“和平、自由、平等”的精神,一经问世便常演不衰。在历经近两百年之后,贝多芬的《欢乐颂》又成为欧盟的盟歌。
有人说,现代医学最大的错误就是把心脏看成一个简单的机械泵,因为至少有半数冠心病患者不是死于高血压、糖尿病,而是死于敌意情绪。没错,事实上心脏是有智慧的,它无时无刻不在与我们全身的各个脏器进行着交流沟通,治疗心脏病最好的东西可能不是药物,而是欢乐——没错,是欢乐带给我们的美好,令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