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与书的缘分

辽沈晚报 2020年11月07日

□石英

京剧与书有什么关系?回答应该说是密不可分的。京剧剧目之由来,应当说相当多的一部分是来源于已成的书中,有的则是与某种书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据信,京剧在清末鼎盛时期,剧目数以千计,而来自于古典小说尤其是名著中的情节更可谓是比比皆是。最多的如取自《三国演义》的单出剧目就应以百计。人们比较熟悉的如《捉放曹》《凤仪亭》《击鼓骂曹》《逍遥津》《借东风》等等。还有干脆标明为《三国志》的连本戏,一般是包括“长坂坡”“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等折子戏。本人少年时曾在胶东故乡的县城戏院一个晚上或一个下午看完这样整出的连本戏,觉得十分过瘾。能演连本戏的戏班当然需要行当齐全,往往能在一个地方连演十天半月上座不衰。四大名著中,取材于《水浒传》的剧目也不算少,如《乌龙院》(宋江杀惜)、《武松与潘金莲》(包括“武松打虎”“挑帘裁衣”“狮子楼”等)、《野猪林》《黑旋风李逵》《逼上梁山》《三打祝家庄》等等。取自《西游记》的剧目如《闹天宫》《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火焰山》《盘丝洞》《高老庄》等。其中大都以猴戏为主。取自《红楼梦》者,如《黛玉葬花》《红楼二尤》等,总的来说没有上述几部多。其原因可能是《红楼梦》文学性虽强,然情节选取上于京剧表演风格并不十分相宜,或许还有其他更深层次的因素,亦未可知。

除了以上四大名著之外,还有的取之于其他古典小说如《封神演义》《三侠五义》《施公案》《说岳全传》等。这一切都说明古典著作的某些片断在很大程度上已构成为京剧剧目的取材之源或胚胎之一。换言之,京剧剧目最初之形成是离不开古典著作的;即使有的表面上来自于民间传说或由其他剧种移植,也与某些著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我故乡的村庄中,不少文化程度不高、经济条件较差的乡民却是地道的京剧迷,而他们同时又是“闲书迷”。所谓“闲书”,是乡人世代对古典小说平话等的俗称,即农闲时节没事借以消遣之意。他们中有的正是因为看“闲书”而熟知其中情节才不惜掏腰包去县城看戏的。看过后又对乡亲邻居津津乐道。在当时那种文化生活贫乏的年代,“闲书”和“大戏”无疑成为他们的双重享受。凡是这样的乡民,还有一个几乎是共同的特点,求知欲特强。我家南邻有一位中年农民,粗通文字,读了不少的“闲书”杂书,尽管有许多字不认识,也能“溜”下去看,知其大概意思。有一次,他进城看了一出新戏,是新编奚派(奚啸伯)名剧《范进中举》,回来问我是根据哪部古书改编的?我告诉他是《儒林外史》。他还不满足,又问我写书的人是谁?我答是吴敬梓。他又问:“他是何方人士?干啥的?”我笑答:“好像没当过官,如果当了大官,也许就写不出这部小说了。”他当时想了想,好像有点明白,也笑了。事过几十年,回想他这种“穷追”精神,仍使我感动未已。

还有,有的人根本没有读过书,但凡是他们看过的取材于古代书籍的剧目,都长了不少见识,说话间甚至多了些文词儿。如我的二姨,既爱看戏,又爱听书,她虽不识字,久而久之也增长了些文史知识,讲起“狸猫换太子”的故事竟然滔滔不绝,说话经常夹带四六句,说什么“李妃善,刘妃狠,知根知底老陈琳,包公断案真够神。”她看《封神榜》通晓是妲己害了苏护的女儿,又假借苏女之名去迷惑纣王。苏护一怒之下,愤而离去,二姨说:“冀州苏护,永不朝商。这人明是非,有志气。”那时候乡村没有收音机,她每逢庙会,总会凭着一双缠过足的脚赶去听说书,回来给相熟的人说起《封神演义》,竟是一套一套的。看来,当年并非所有没进过学堂的人就不懂得书和戏。

纵观上述,书为戏做了凭借与依据,戏又为书做了更形象的传播与印证。至少在历史的某个阶段,京剧与书尤其是经典著作结下一种天成的缘分。这也许是书的原作者始料未及的。可见,凡为真正的经典,最初也许并未想到它会结出何种异果,传播的面究竟有多广博。也许正因如此,反更显其伟大,更值得后人纪念。

反过来讲,也不应该忽视那些知名不知名乃至识字并不甚多的传播者——千千万万的戏迷和书迷。他们既是文化的受益者,又是最虔诚的滋益者。他们极少功利意识,至少就我而言,我曾经见过不少这样的文化传播的“志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