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滨
在站台等车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这个“站台”,旧时是叫月台的,读过朱自清《背影》或者那个时代文学的人都记得。月台,本是指建筑物前延伸的一块平台,便于赏月,用在火车站,大概是想在等待火车到来的片刻,不妨举头放松心情赏一赏月,可以化解那份匆忙和紧张。月台,多么富有诗意,且美,给行旅增添了一丝浪漫的情调。而站台,只有实用的直白。
坐上高铁,向远方飞奔而去。
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草木、田野,我参加工作后第一次独自远行的一幕竟然涌至脑海。那时我在邢台一所高校教书,全国一学科会议在山西大同召开,单位派我前往。从邢台到大同并不算太远,但那时没有高铁,乘火车需要20多个小时。晚上我登上火车,车厢里灯光昏暗,空气污浊,十分拥挤,没有空位。我找到一个稍微松散的地方扶着座背站着,看窗外黑色的夜,天地一色,有一种被独自抛入荒漠的孤寂之感。远离了家人、同事,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这种陌生感像一堵墙横亘在人与人之间,脸色都是僵滞的,眼神是冷漠的,甚至是警惕的。我的身旁站着一对小夫妻(恋人),始终紧紧搂在一起,行旅成了黏合剂,使他们产生互相依恋互相托付的生死相依感。由于需要在北京换乘,我不敢睡觉,也怕招了小偷,把提包斜挎在肩上紧紧抱在怀里,百无聊赖,大睁着眼睛苦挨时光。
在漫长的人生岁月里,出门远行或因公或因私恐怕都是肯定要做的事情,在当今现代化社会,除非身体不便或阮囊羞涩,没有任何人拒绝诗与远方,甘于在一地一处地老天荒。但不管经历过多少次,每次出行心情都不会有太大不同。任何人对未知的世界都抱有好奇心、探知欲,所以对于没有去过的地方蠢蠢欲动,心生向往,挂在脸上的就是兴奋、激动的表情,眼珠子在眼眶里像池塘两尾受惊吓的鱼,四处乱窜。但是,人的新鲜度是有期限的,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就像生在盆子里的豆芽,随着时间而膨胀疯长,而兴奋度就像霜降后的树叶,日渐零落。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时间稍长,远行客就会想家。那年我在澳大利亚旅行,中途身体突发不适,也便意兴阑珊,夜深人静之时想家想得厉害,妻子和儿子像两股汹涌的钱塘潮轮番轰击我的心灵堤岸,万里之遥的空间距离又加大了思念的烈度,剧烈的疼痛无疑火上浇油,让我的焦虑和恐惧在焚烤中绝望到片片成灰。
如果把时间分为有意义的和无意义的两种,远行无疑属于前者,它会把一个人有限的生命拉广、加宽和增厚,所谓所行之处、步步莲花,也不全然是虚拟夸张之语。见识,见多识广,良有以也。夜郎自大,井底之蛙,鼠目寸光,全是故步自封的反例。
古诗有云:“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原来,人的一生也是一次远行啊。只不过行旅尚有归程,人生却是没有归程的单行,出发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潇洒的旅行家李白看得很透彻很哲学,他在《春夜宴桃李园序》中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再远的行走也有目的地,而人生的目的地在哪里呢?且不管在何方,不妨像鲁迅笔下的“过客”那样,“息不下”,往前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