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子龙
小时候为躲避下地干活,爬到村外大树上读《三侠剑》《七侠五义》……实在饿了就到枣树上摘把枣填肚子,或者到瓜地挑个瓜灌个水饱,直到天黑看不清字了再下树。野孩子,读野书,至今想起来还怀念那种野趣。那个阶段迷恋武侠小说,成天满脑子剑侠梦。但到真正农忙、特别是抢收时,我还是要下地,有多大劲就使多大劲。
天一冷进入农闲季节,吃过晚饭我就带着书到二婶家,大声给乡亲们读书。1954年前,农村的夜晚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二婶家的炕上炕下坐满了乡亲,里屋挤不下坐在外间屋。二婶把几个干枣烤焦,给我沏一碗枣茶。我趴在油灯下,趴累了就坐起来,背靠窗台,将油灯也放到窗台上。读到有不认识的字卡住,听众就喊:“跳过去,跳过去,意思知道了。”有时我也根据故事的发展胡乱蒙个词混过去。直到我累得声音越来越小,眼皮也快睁不开了,二婶才会下令散场。我自己已经读过的书就没有兴趣再给他们诵读,在二婶家读的有《雍正剑侠图》《施公案》等,最后是平装本的新武侠小说《十二金钱镖》,没读完我就考到天津去读书了。
到以后我自己写小说了,拉出初稿后也喜欢先读给同事和朋友听,根据他们的情绪反映,不用说话我就知道自己小说的毛病在哪儿了。这恐怕跟当年给乡亲读闲书有关系。
我的家乡有句民谚:“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倒着。”年轻时枕边放着很多喜欢的书,也喜欢躺着看书,有时看得昏天黑地,读武侠小说以及后来的福楼拜、莫泊桑、托尔斯泰等等,都是整夜整夜地读。
上了年纪,大约70岁以后,对枕边书比较挑剔了,好看的、拿起来放不下的,不能放在枕边。极其重要须认真读,还会做笔记的,也不能放在枕边,要在写字台前坐着读。枕边书要求规格很高,很干净、又有真价值的书,才能放在枕边。
我不失眠,但有睡不着的时候,我睡不着时不是在床上辗转反侧,而是打开床头灯读书,读到撩不开眼皮了,自然睡去。所以,我枕边放的必须是好书、还得能让我读得睁不开眼皮。最近我枕边的书是王东岳的随笔集《知鱼之乐》,近两年在枕边放过的书还有刘泽华的《先秦思想史》、姚灵犀的《思无邪小记》等等,枕边的一本书,能读好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
孙女、孙子小的时候哄着他们共读过一本书,发现中国最好的童书还是古代名著。我跟孙子读童话及所谓儿童文学之类的作品,根本读不进去,特别是那种故作天真、装出来的童趣,令人难以忍受。古代就没有“儿童文学”,我也直接给上学前的小孙子读《封神演义》和《三国演义》,反而听进去了。我曾留了几年胡子,就是孙子不让刮,他想看看我的胡子能不能长得像关羽的胡子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