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
自然写作应该呈现三个方面:首先是要呈现对这个事物的研究观察的过程、研究的结果,要梳理并吸收当前知识界对这个事物的已有研究成果。其次,在写作的过程中,一定要有一个主人公,这个是非常重要的。是谁在观察,是谁在思考?中国有一句话,叫天人感应,我认为这一点在真正的自然观察中是可以建立起来的,我们姑且称为“感于自然”。这是一种了然于胸的微妙的感觉。最后,我们不必考虑具体的文体定义,如它是科普还是报告文学。我觉得好的文章是不断突破旧有成规的。如果今天的科普写作一定要坚持一种状态,那是狭隘的,文体是在不断变化的,非虚构的写作也在不断写出新的样式。我认为科普写作不要急于命名,急于定标准,有时候最有魅力的地方刚好是溢出标准的地方,这种文体得到新的生长空间,探索了新的写作路径。苏东坡说的文无定法,是就创作本质而言的。
自然写作中,知识性的内容一定要有,但这不是唯一要追求的,我们过去的科普写作过于追求知识而忽略了其他。我自己也经常带着相机在高原上拍花看花,从镜头中看见的哪怕是一朵小小的野花,它的色彩、样式可能让你有两种情愫产生。一是那种纯粹的对于生命奇迹的礼赞,那种纯粹对自然之美的欣赏;另一个是你抽身于世的感悟。等下一年再去看会不一样。
作者在写作过程中,知识的部分可以自己学,在习得后一定要有深化。这深化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对生命的感受,你面对的是生命体,不是一部冰冷的手机,它是自然演化的奇迹,这个生命体中包含了一些我们可以语言化的内涵,比如你与它发生的某种共振的感应。另外,这种纯粹的美来源于我们观测的对象本身。
我想强调的是,在中国的美学中,精神层面的东西通过我们语言的工具来承载,但现在我们对语言的处理不够尊重,对它的美学内涵挖掘得不够。我曾经注意过,洛克在云南丽江住过很多年,他还写过一本关于丽江历史文化的书;徐霞客也到过丽江,也写过关于周围地理的书。两相比较,虽然徐霞客开启了中国的科学写作,而且文字很美,但是与洛克所写的丽江相比,徐霞客的文字显得细节太少。我有意把两个人的文字拿出来进行对比,洛克了解这个地方的地质演化历史,所以他知道某一种岩石意味着什么。但是,为什么徐霞客的书写我们今天还愿意读,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是文字。在描述景物时,他的文字非常优美,这是中国一直以来的抒情写景的传统,很多时候知识会过时,但好的文字永远不会过时。
我们现在的博物方面的书,分为两类, 一类是有经典意义的,比如梭罗、利奥波德和缪尔的,还有一类是工具性的。我们工具性的博物读物做得比较差,实用且高质量的地方性植物观赏手册、国家公园手册很少,有些过于专业,不是普通爱好者可以用的。我相信高质量的读物慢慢会出现。
我在美国的时候,曾经访问一个航天专家,他说美国科学家有两大责任,四五十岁之前,精力旺盛,主要是做科研,但之后,科研的高峰期过去了,就有责任开展科学教育和科学传播,他说这是美国科学界的一个共识。我想我们的科学工作者也可以朝着这个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