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武林

小时候，听到面面土的说法，总是忍不住想发笑。这几个字——尤其是前两个重叠音——发起来格外轻柔，像我们学羊叫的象声词一样。好像那是极容易破碎的玻璃器皿，要格外小心一样。

在山西晋南，我们把那种细如面粉一样的细土，称为面面土。如果用五谷杂粮来形容，面面土就是小麦的面粉。但是，方言总是在特定的区域流行和使用，如果用规范的汉字表达，有时候找不到确定的字词替代，除非国家语言部门专门规范，统一使用。而这，又是不可能的。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面面土一词的使用范例，倒是已故著名诗人牛汉先生的《绵绵土》一文，提到过“绵绵土”，我觉得面面土和绵绵土差不多。牛汉先生是晋西北人，据说在过去，晋西北素有“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无风三尺土，风起土满天”之称。在牛汉先生的文章里，他写道：“我们那里把极细柔的沙土叫绵绵土。”在晋南，面面土里是不能有细沙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土。倒上一点水，面面土会变成细腻的泥巴。如若有沙粒，无论多细，泥巴黏度就会差一些。

我们小时候，最爱玩的一种游戏，就是“窝窝响”。用面面土和成泥，捏成一个小碗的形状，将底部摊得薄薄的，然后像打元宝一样，用力在地上一甩，“啵”的一声，中间会出现一个大窟窿。然后用泥补好窟窿，继续甩。那“啵”的响声，差不多像鞭炮的响声一样响亮。我们乐此不疲。其实，城市孩子的童年有很多玩具和游戏，农村虽然贫困，但童年的游戏一点也不贫乏，幸福感一点也不少，而且制作起来极其容易。

正如牛汉先生所言，面面土有圣洁之意。在一些祭祀活动中，也许，面面土会用到一些。但我确实没有经历和见到过。和牛汉先生相比，毕竟年岁差了不少，经的、见的、听闻的自然少得多了。

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我的手不小心被碎玻璃划破了一道口子。我当时就吓哭了。母亲慌忙用手在地上搜罗了一些面面土，摁在伤口上。面面土如同治疗伤口的消炎药粉一样，有一种清凉的感觉。但是，血马上就渗透了面面土。母亲让我用一只手用力摁住伤口，然后她对着我的伤口吹了几口气说：“不痛不痛，上上药了，别哭别哭！”果然，那种钻心的疼痛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那种肿胀的麻木感。后来，我才得知，这种用面面土止血的办法，是我们乡下经常使用的，尤其是在紧急情况下。

这种方法是很不卫生的，伤口容易感染，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有时候我去打猪草，手如果不小心被镰刀所伤，会首先使用面面土止血。如果在地里能看到大蓟小蓟这些药草，我还是会用大蓟和小蓟揉碎，挤出汁液来止血。后来，我读了一本《赤脚医生手册》，才知道大蓟和小蓟有止血之功效的。

面面土，是浮土。刮大风的时候，尘土飞扬。若非浮土，是漂浮不起来的。若非细如面粉，是不会有如烟如雾的感觉的。但我记忆更深刻的是，母亲给我用面面土止住血之后吹的那几口气，似乎有神力一般，疼痛感立马减半，或者说消失了。也许，母亲的爱就如那面面土一样吧，有治疗伤痛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