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
我在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就教会我们唱一首歌;那悲壮的词,苍凉的曲,我一直记得,一直爱唱。它就是《苏武牧羊》。唱的是汉代使臣苏武被匈奴扣押了十九年,在北海边牧羊,历尽艰苦,不降不屈。据有人回忆,这首歌诞生在1914年,由田锡侯作曲,蒋荫棠填词。词有不同的版本,但是其中的“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则全都相同,毫无差异。
我认为,“吞毡”一词用得非常不妥。因为第一,毡是用羊毛(或兽毛)擀制的,是吃不得的,吃了也不可能消化,甚至会堵塞消化系统造成死亡;第二,即使吃不死,这种毫无营养的东西能长期吃下去维持生命吗?第三,即使吃不死,也有营养,哪有那么多毡供他吃?我揣测,这个毡字恐是膻字之讹,是抄写中同韵字的笔误。苏武所在的高寒牧区,不宜耕种,缺少粮食,但他不会缺少牛羊肉吃。汉族人觉得它是有膻味的,所以说他是“饥吞膻”,这样解释非常合理。
也许有人认为作者是有意这样写的,是对苏武艰难困苦无物可食的一种夸张。但是,这种夸张正如宣传红军长征吃皮带一样,是经不起推敲的。夸张固然是文学创作一种修辞手法,有时也是需要的,但是不能脱离合理的属性范畴和获得人们认可的可能。文学的夸张应当是感觉的变形,感受的放大,须有一定的现实生活基础。白发可以夸张为“三千丈”,但不能夸张为“十万两”;雪花可以夸张为“大如席”,但不能夸张为“长如梯”,那会遭到读者排斥的。
我特意查了李白的诗《苏武》,他写道:“苏武在匈奴,十年持汉节……渴饮月窟冰,饥餐天上雪。”这就对了,以冰雪解饥渴,不论是夸张的还是真实的,是偶尔的还是多次的,人们都会相信。我还查了《汉书·李广苏建传》中的记载:“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就是说,苏武曾经在粮米难以为继的时候,在荒原上寻挖鼠洞,以老鼠肉和草籽充饥,这是真实的。1950年解放军进驻西藏的先遣部队在甘孜度粮荒时,就吃过田鼠。
总之,可以写苏武“渴饮雪”,但不能写他“饥吞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