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蓉
我去银行取钱,看到一位比我岁数大得多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喘着粗气上了台阶。她没戴口罩。门口保安说,你没戴口罩不能进去。她说没口罩,也从来没戴过口罩,衣服领口小了都出不来气。保安说这是规定,不能不执行。老婆婆继续央求,还是不管用。
我正排在老人后面,就说:“您站出来,让别人先进去。您在这儿等着,我去给您买个口罩。”她愣了一会儿,向我投来怀疑的目光。我速去速回,到药店买了两个一次性的口罩。让她戴上一只,收起一只。她很激动,用干枯的手哆哆嗦嗦戴口罩。
取钱的只有十多个人,但是要一个一个地进,老婆婆等得不耐烦了。就和保安说:“我是早就该进去的,让我先进去吧,我戴着这东西都快憋死了。”我也跟保安说:“她这么大年纪了,就让她进去吧。”保安说:“你问问别人答应不答应。”这时排队的人都说就让老人先进去。
老婆婆伸出手让保安查了体温,那只骨瘦如柴的手背上突起一道道蚯蚓般黑绿色的血管。她走到取钱的窗口前坐下了,用颤抖的双手慢慢地从布袋里摸出存折,递给业务员,业务员把存折放到取款机上一划,问她取多少钱,老婆婆说:“本子上有多少钱,全取了。”业务员喊她输密码,她一个数想半天,又喊她在手写板上写名字,她手抖得很厉害,连写三遍都滑下来了。业务员说:“老奶奶您这么大年纪了,干吗不叫孩子们来取?”老婆婆似生气地说:“我身边要有儿女还来受这个罪啊!你着急啦?”业务员笑笑说:“不着急不着急,您慢慢写。”老人手抖了半天还是没有写好自己的名字。业务员就让旁边的我帮她写上,老人告诉我她叫陈少羽。我的手也有点抖,但终于帮她写好了。老婆婆把钱拿到手,拿出十元钱塞给我,说是我帮她买口罩的辛苦费。我笑笑拒绝了。她说你不要钱也行,我有个要求,请你去我家坐坐。我答应了,其实我是有心要搀扶着她回家。
她家离银行很近。家里就她一个人,屋里摆设倒也干净整齐。她说她今年八十九岁,老头死了六年了。她是再婚来到这里的,前头有两儿一女,她不愿意给他们添麻烦从不联系。她来这里五十几年了,二婚老伴待她还好,但他的儿女却不和她来往。后老伴去世后这几年,她是生活在彻底的孤独中。她很坚强地说:“人啊,谁都看不到自己的以后。”她打开老皮箱把她年轻的照片给我看,那时的她是苗条的一个漂亮姑娘,然后她又拿出一个红绸包,打开里面是一个翠绿色的玉手镯,她说送给我留个念想。我不要,她执拗地按住我的手说:“我留着这个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你收下它,你就当是我的亲人了,有空就来看看我。”我没法拒绝她的诚意,流着泪收下了。
半月后我买上糕点去看她,见大门锁了。邻居说:“你是来看陈老太太的吗?她十天前走了。”听到这噩耗时我的腿都软了。
这个老姐姐,我们从相识到相别,何其匆匆。这八十九年在时间的长河中何其匆匆,嗟叹之余,对突然失去这位老朋友的思念和怅惋之情,却总难以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