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芹菜

辽沈晚报 2020年09月29日

□肖复兴

在北大荒我所在生产队的菜地里,品种不少,但没有芹菜。我不知道其中原委。

来到北大荒第二年的开春,我被暂时借调到农场场部写文艺节目,吃住在那里,一日三餐,在场部的机关食堂。食堂在这一排红砖房最边上的一大间房子里。第一天,买好饭票,去那里买午饭。售饭处,是一个不大的窗口,窗口旁边挂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几个菜名,其中第一个是肉炒芹菜。我买了这个菜,来北大荒快一年,第一次吃芹菜。那芹菜炒得实在是太好吃了,五十一年过去了,那味道,只要一想起来,便还在嘴里萦绕,而且,芹菜那种独特的香味,带有点儿草药的味儿,带有点儿脆生生的感觉,还能格外清晰地记得。说是唇齿留香,一点儿都不夸张。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当时在北大荒,也有好多美味或者奇奇怪怪的菜品,比如飞龙,比如熊掌,比如狍子肉,比如血肠,比如酸菜炖粉条……我也吃过,但都没有这种感觉。其实,吃的这一盘肉炒芹菜,用不了多高深的厨艺,只不过芹菜中加了几片肥瘦相间的肉片和蒜片,而且,那切芹菜的刀工实在太粗糙,长短不一,是乱刀下的作品。不过,它是小炒,豆油很新,很香;芹菜是新摘的,很嫩,很绿;猪也是新宰杀的,肉很香,很嫩。

离开北大荒之后,我曾三次重返北大荒,无论是菜地里(而且有了暖棚),还是餐桌上,北大荒已经今非昔比,那么多品种繁多的蔬菜,那么多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让我目不暇接。其中,也有芹菜和用芹菜做成的菜肴。不过,那种肉炒芹菜,吃不出当年的芹菜味儿来了。

我曾经请教几位老北大荒人,这究竟是为什么?他们当中好多人都说我怀旧中美化了芹菜,是青春的一种固执的留恋。他们说的有点儿道理,但不能完全说服我,北大荒的蔬菜多了,为什么我独独钟情芹菜呢?它总有顽固存在我记忆中的道理。

有一个人告诉我,当年我在农场场部吃的芹菜,是水芹菜。场部离七星河很近,河边的湿地适合种这种水芹菜,我们的生产队是平原上的旱地,种不了这种水芹菜。这么说,是水芹菜格外好吃,才让我难忘了?这样说也有点儿道理,菜如人一样,各有各的性情和性格,菜的味道,就是菜的性情和性格。人对物的选择,和人对人的选择是一样的,也是要选择那种自己喜欢的性情和性格的菜。

不过,我还是没有闹明白,为什么这盘肉炒芹菜如此让我难忘,而且如此神奇地一想起它,就能看到它的样子,闻到它的香味?一切都已经远去,彻底地远去……人生中,大自然里,都充满着秘密,冥冥中,无法解释和理解,却无形中映照彼此,刻印下生命的相互痕迹。无论怎么说,水芹菜,是我青春岁月里一帧迷离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