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卫国
稻子经过一春一夏的阳光不懈地描绘,终于出现了人们盼望的那种颜色,开始是一缕,一抹的,逐渐蔓延,阳光不再吝啬地收回它的余辉,留给了众多庄稼,这种金黄,是一个生命的正常的现象,它与衰老和死亡毫无关系,当他们完成一个周期的生命,接下来就是奉献了,奉献给百姓的肠胃;不奉献的,明年春天继续这个规律性的周期。
大平原,河堤上,路两旁都是参天的白杨,风雨雷电哗哗啦啦地一个夏天,细柳枝条跟着晃荡了大半年,就在他们在金风中舞蹈歌唱之际,开始有几片叶子倏地次第落下,叶子以滑翔的姿态下落,落在水里还有短暂漂浮,有冒失的鱼来抢食,没入口即吐出来;柳叶落在地上就不再声息,有时风会随意追逐,最终化为泥土,进行了伟大的质变。它们是最先迎来春天,也势必最先迎接秋天,生命的平等和不确定性在哪里都存在;除了树的领地外,水稻是这里大户,据说八千年前这里人就种稻子了。现在稻穗子开始低头,让尖尖的叶子一律向上,掩饰它的饱满,不然麻雀太轻而易举地衔走农民的汗珠,麻雀也应该知道,农民总会丢一点在地上,足够它们养家糊口的,可它们没那个耐心,它们用爪子分开掩护的稻叶,以悬停的姿态快速叨啄。中午时分,大面积稻田看上去是平静的,风吹来起不了波浪,最多叶尖微微颤动而已,不是麦子那么容易激动,屈服。风走后稻叶依然挺直如卫士。此时水稻根部却是一番景象,当下水稻已经不需太多的水了,田里就减少或开始断水,到地面能承住人的时候也就是收割的时候了。
这时青蛙在稻棵的阴凉下,睁大眼睛,下颌在不停地跳动,青蛙脊背灰白相间,黄绿交错,花里胡哨,下颌处却洁白无瑕,一个从稻叶垂下丝线的虫子,约莫一寸长,筷子粗,悬空,似乎在荡秋千,还不时地伸屈,如果是在玩乐,那就是乐极生悲。你看青蛙挪动几步,一个弹跳,闪电般就把虫子吞进肚子里。若以它身高计算它弹跳高度,我们人应该能从地面跳到三层楼顶。昆虫不是看不到青蛙的威胁,本想上躲鸟类下躲青蛙,这才悬空。它们生活在稻田里,各自都有求生的本领,青蛙和雪莱一样知道秋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应该多储蓄一点蛋白质热量熬过那漫长的冬天,不久它们吃饱喝足,就要转入泥土中长期昏睡,所以,现在午觉是不睡的。当大雁从头上飞过,青蛙大多数已经转入地下,大雁远走,不见踪影的时候,青蛙方才醒来。这一觉得好几个月。
那种铁锈红的蜻蜓是从水稻田变化出去的,它们始终在稻田上空盘旋,似乎恋旧,它们阵容十分强大,特别在天气隐晦时最喜欢集会,半边天都被它们占领似得,鱼鳞云一样。燕子在它们中间穿来传去,嘴里叼着几只蜻蜓,蜻蜓并不介意,对于这么大阵容,失去几个弟兄简直就是沧海一粟,它们居然还与燕子游戏,伴飞,燕子好不快活。这时的田野里没有一个人,远处牛羊吗咩,猫狗喵汪,与稻田毫无关系,蚂蚱在稻叶上磨牙,这里只是它和它们短暂的落脚点,这里没它们吃的东西,最多喝点露水,而这时露水已准备向霜冻过过渡了。蚂蚱是在小憩,稻叶子对于它易于迷彩隐形,它们的翅膀也开始变土黄,麻雀抖动着翅膀上上下下巡视,居然没有发现它;水蛇在阴凉下无声地游过来,青蛙估计到厄运难逃,就把自己身体充气,顿时如乒乓球变成篮球,让水蛇无从下口,水蛇也明白,皮肉之躯我总是有办法的。一群鸭子过来,鸭子一副永远吃不饱,永远狼吞虎咽的样子,吃不到虫子鱼虾,砂礓石子也要吞点下去。它们迅速钻进稻田,凭感觉稻田会有好东西。果然那只黎灰色的鸭子发现了这条水蛇,鸭子毫不犹豫把水蛇的尾巴一寸一寸吞进嘴里,水蛇试图反抗,可嘴里的青蛙使它进退两难,就只好与青蛙一道攻击鸭子,鸭子根本不理会这点攻击,强大的消化力已经使蛇感到下半身在逐渐失去,果然,不到一根烟功夫,蛇和青蛙都进了鸭子的肚里,鸭子有短暂的矜持,只见嗉子里面有异物鼓动,无疑那是蛇和青蛙。鸭子到来,打破稻田里自然格局,蚂蚱被惊飞,青蛙四处逃散,鸭子过处连草都成泥了。
深秋庄子夜色很美,月光雪白,透过小窗,落叶的树枝酷似版画,而往日的家乡农村最萎靡的季节,是秋雨连绵的时候。这雨不大不小,不大到点点滴滴,不紧不慢;不小到如雾如汽,攥一把空气都湿漉漉的。雨丝死死拖着满天铅云,好像天地要合并似得,田不能下,路不能走,泥泞之外还是泥泞;草屋漏了,草堆漏了,潮湿之外还是潮湿,草锅本来就倒烟,加上柴火湿水了,吹口气,亮一下就灭,只熏得妇人泪眼婆娑。一个夏季失去的睡眠,被这连续的阴雨给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