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春祥
桐君山矗立,右边富春大江,左边也缓出一条宽阔的江,桐庐江水,中分为名,此谓分水江,富春江最大的支流。唐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大唐初定天下,分水县设立。分水县的地形,极似一枚漂亮的秋海棠叶,浙江西部的耀眼明珠。
分水的妙笔,要从唐朝状元施肩吾说起。
分水县东,五云山上有座著名的庆云书院,公元792年,13岁的唐朝少年施肩吾开始在此苦读。3年中,他曾将120卷的《汉书》手抄两遍,书院“余韵亭”旁有个“洗砚池”,此池就是施少年洗笔的地方,施少年不知写秃了多少支笔,池中的荷花居然变成了墨荷花,这显然是传说,却十分美好励志。苏东坡也抄《汉书》,一生竟然抄3次,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受施肩吾的影响,但他肯定知道施肩吾。
唐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施肩吾以第13名的优秀成绩和另外28位学子荣登进士榜。清人袁枚在《随园诗话》里说,状元不必是第一名的,古人将新科进士都称状元,施状元就这么出名了。一个大唐大王朝,只录区区29人,可见考试的难度。
1980年7月,分水中学文科班参加高考,有16位同学考上了本科和专科,一时轰动。我们读书的分水中学,就在今天的五云山上,施状元苦读过的庆云书院,我们都以施状元为榜样,洗砚池边常思先贤,不过,我没去洗过笔,至今遗憾。
分水的大笔,除了施肩吾,还有徐凝,他和施肩吾同榜进士,分水柏山村人。这么个山区小县,一下飞出两只唐朝金凤凰,你不惊叹于这里地灵人杰的山水吗?
唐开成二年(公元837年),暮春草长的三月。分水江边,诗人徐凝家门口突然来了两位贵宾:一位是杭州“老市长”白居易,另一位是睦州老知府李幼清。徐诗人很激动,老友相访,千里迢迢,事先也不拍个电报告知一下。这个时候,“白市长”已经长居洛阳,洛阳到杭州,再到分水,路途的艰难可想而知。60多岁的老人专访诗友,难怪徐凝要激动了。徐凝一家极尽款待,都是自家劳动所得:蔬菜,自家菜园种的;鲜鱼,分水江里钓的;老酒,也是自家酿的,香醇得很。三杯两盏淡酒,叙的只是友情诗情。恳谈至深夜,“白市长”也不去县里的宾馆休息了,就在徐诗人家享受山趣吧。于是,留下了《凭李睦州访徐凝山人》诗:“郡守轻诗客,乡人薄钓翁。解怜徐处士,惟有李郎中。”
从文学成就上讲,我更喜欢徐诗人一些。看他的传世名作《忆扬州》:“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尖易得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离恨千端,绵绵情怀,诗人在深夜抬头望月的时候,原本欲解脱这一段愁思,却想不到月光又来缠人,这扬州明月不是“无赖”吗?扬州明月成烦人的无赖,从来没有诗人这样写月亮的,这真是天下传神第一笔。现在的分水,可能很多人还不知道徐凝,但在扬州,他却大大有名,有徐凝门、徐凝门桥、徐凝门大街,甚至还有徐凝门社区。我第二次去扬州时,特意去了趟徐凝门大街,那里已没有更多的诗人印迹,只为了感受一下家乡文学先贤的风采。白居易为什么大老远来看徐凝?除了他们的交情确实不一般外,徐的文学才能肯定也是白欣赏的,徐凝自己就有诗记载:一生所遇唯元白(元稹、白居易)。他们是很要好的文友啊,徐凝诗中写到白居易的就有10多首。
如今的分水,将施肩吾、徐凝及宋元明清那些进士们的笔连接在了一起,它帮我打开了所有笔的想象空间。
说起分水制笔,我的脑海里一下子涌进了一段故事。
1974年,分水的儒桥村,来了一位杭州圆珠笔厂的刘姓供销科长,他到儒桥是探望在此插队的女儿。某天,他在村里转悠,无意中发现村后缓坡丘陵地带翠竹丛生,而职业天性的敏感,促使他走近了这些竹子,一看,好多都是细圆挺拔的小竹,这不是做圆珠笔的好材料吗?他将这个发现,转化成了倡议,在刘科长的帮助下,儒桥有了村办的圆珠笔加工厂,主要生产圆珠笔杆。儒桥村喀嗒喀嗒的机器声,急坏了邻近的东关村,东关村当年也办起了圆珠笔厂,创利1万余元,村民们年底分红,每个劳动日1元钱,在此以前,每个劳动日只有5毛。
这大约就是分水笔的一颗星星之火,2002年11月,国家轻工业联合会、中国制笔协会,正式将“中国制笔之乡”的牌匾授予了分水,因为,这里,已经产笔65亿支,全球人均一支足够!分水有一半人在从事笔产业,一支笔着实富了一方民,它财富的光芒,还远远辐射到了周边淳安及邻近的安徽、江西等地。从最初的竹竿笔,到塑料笔,再到各类精细的金属笔等,数万个品种,构建出了分水人的努力和智慧。或许,你现在手中捏着书写的,就是来自分水的笔。
我盯着一幅《钢笔画富春山居图》出神,这是著名钢笔画家李渝基先生用整整一年时间精绘而成的,他用分水笔,将黄公望的富春山水长卷,一笔一笔呈现,纤毫逼真,别具气韵。由画转眺现实中的分水城,江两岸花树扶疏,高屋鳞次栉比,分水人就是用自己的巧笔,描绘着现代版的富春山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