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田园

辽沈晚报 2020年09月13日

□王本道

千百年来,“田园”这两个字,在国人的思想情感与文化积淀中有着特殊的意蕴。虽然自幼在城里长大,但自打脱离童稚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乘车驶离市区,眼前出现坦荡开阔的原野,宁静旷达的村落,袅袅升空的炊烟,我的心总会沉入一场迷离缥缈的梦境。

今年入夏以来,我约了三两好友,利用休息日出离市区,每天踏着晨光,映着晚霞,在辽河三角洲的腹地──盘锦水乡徜徉。这里是全国重要的商品粮基地,优质稻米的产区,境内四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一马平川,坦荡如砥,大小河流交错如织。在稻田间的阡陌穿行,清风徐来,水波澹荡,周遭世界绿得无拘无束,飞扬洒脱,一缕缕甜丝丝的清香在微风吹拂下掠过鼻息。那是正在生长的庄稼的芬芳,草木的芬芳,并夹带着泥土的芬芳,田园岁月的纯净与醇厚,是这些气息的混合。虽然还没有到水稻扬花的季节,但可以想象出一束束稻穗上那朵朵乳白色小花的淡雅,它在农民的心里有种淳朴的香甜。我谙知在这片土地上,每株稻穗上最多能开出一百五十多朵稻花,每一朵稻花都维系着全年丰收的希望呢!此时,蓦然想起自己当年在辽南山区插队时的情景。那里播种的是玉米、高粱等大田作物,土质十分贫瘠,但当地农民每年都将土地一寸寸地深耕细翻,精心侍弄。他们坚信,土地是神圣的,只要按农时季节肯于付出辛劳,田地就不会辜负人的期盼,会给你一个可靠的盼头。虽然是绿肥红瘦的盛夏,但是原野上却不乏有高低错落的野花,鲜红、橘红、粉红、淡紫、洁白,星星点点,缠缠绵绵,与天边稀疏的云朵连成了一片。身旁的沟渠里,田水在哗哗地流淌,时而有青蛙呱呱的叫声传来,这情景很容易让人想到以往在电影里或图画上看到的江南水乡:一位农人头戴斗笠,手牵一头水牛徐徐而行,稻田中浅水漫漫,倒映着老人和水牛移动的身影,姗姗可爱。据唐人《云仙杂记》中记载,“渊明尝闻田水声,倚仗久听,叹曰:‘秫稻已秀,翠色染人,时剖胸襟,一洗荆棘,此水过吾师丈人矣。’”在陶渊明看来,秫稻之翠不仅可以“养目”,更可以“洗心”“养心”。

历史上,陶潜开创的田园诗不只是文学意义上的一个诗歌流派,更是文化意义上的一种人生态度,一种理想生存方式的诗意表现。唐代是田园诗空前繁盛的时期,除以孟浩然、王维为代表的田园诗派外,很多诗人都把笔触伸向了山水田园。无论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还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都是一种高雅的精神享受。在田园以外的世界经历了种种忧患不平与挫折之后,把情感与思想寄托在田垄之上和山水明月之中,这是一种觉悟,一种解脱──人往往是需要觉悟与解脱的。即便众人在外面的世界混得顺风顺水,春风得意,但其心灵深处依然有一个执拗的田园情结,诚如庄子所言:“今夫百昌皆在于土而反于土。”

人们如此执著地眷恋母亲一样地眷恋田园,不仅仅因为那是自己的家园,那里有爱我和我爱的亲人,还因那里有着熟悉的青山秀水,有弥漫着庄稼成熟气味的田垄,还有那泥土中凋谢的生命──田园,承载着记忆,承载着乡愁,滋养着人们的精神之根,是血脉和心灵的安住之所。毋庸讳言,随着斗转星移,岁月流逝,如今很多地方的田园已经如同我们的前辈一样,正渐渐老去。传统田园中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还有“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等生活场景,早已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渐趋罕见了。

临近中午,我们走出水光潋滟,一碧万顷的田畴,进入一片芦荡之中。此时,天空焕发出这个季节惬意的火热和光辉。走在芦荡的小径之上放眼四顾,伟岸而稠密的苇,青纱帐似的将我们紧紧裹挟着,只能看到头顶的蓝天一线。行进之中,芦荡深处不断“扑棱棱”地飞出一只只大鸟,朋友告诉我说,这片湿地之中,大约有二百五六十种鸟,眼前飞起又旋即隐没的是白鹭,而那直翔云天的是芦鹰……“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诗人写下的描绘田园风光的诗句真的是浮动着颜色呢!青翠的绿,悠远的蓝,圣洁的白,热烈的红,无疑都是历史和现实生活状态和心情的映现。我暗忖,无论是陶渊明、孟浩然、王维等众多的田园诗人,抑或是当今世界的后来人,憧憬田园之美是多少人共同的精神追求。当年28岁的梭罗毅然离开繁华的市区,住进离波士顿不远的瓦尔登湖畔一栋自己盖起的小木屋。两年半的时间,他在湖边种地、打猎、伐木、收获,同时倾听、观察、沉思、梦想,返回城市后,又耗时9年写下的被公认为是美国文学中独一无二的散文名著《瓦尔登湖》,其魅力也在于对一种奢侈的、拜物的、浮躁和急功近利的生活态度的否定,同时也是对那种真正人性的、精神的、朴素的和自然的人生理想的呼唤。

正午时分,夏日的碧眼在嫣然的云朵间笑意盈盈,阳光在无垠的天地间迷离闪烁。此时,我心中长满了馥郁的鲜花,萋萋的芳草,浓密的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