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辽沈晚报 2020年08月13日

□韩浩月

外面又下大雨了,听说个别地方还下冰雹了,我是通过朋友圈知道这个消息的。家里的窗户封闭得很好,听不见雨声,如果拉开窗帘的话,是可以与网上的朋友同赏一场雨的,但我没这么做,我仿佛对大雨有一种躲避心理。

大雨曾是我的童年阴影。你不知道以前的农村雨下起来究竟有多大。我曾在七八岁时的某个黄昏抬头望着下大雨的天,怎么形容呢,那天上就像有一个大窟窿,用“倾盆大雨”来形容是远远不够的,那不是雨,那是一条河,一条站起来的河,一条站起来的、扭动着身躯的、咆哮的河。

看过这样的雨之后,我就不信海底有龙王了,龙王没这么大能量,我在电视剧里看过,龙王喷水的时候,也顶多够浇灭几所失火的房子,而那个“窟窿”没玩没了涌出来的水,像是可以淹没整个世界,那条河太粗了,太黑暗了,力量太强大了,没法被阻挡。

我还在电视剧里经常看到这样的剧情:有人吵架之后,夺门而去,外面电闪雷鸣下着大雨。我总不太相信这样的情节,一般情况下,谁想在雨里冒险呢,雨太可怕了,我要是离家出走的话,就绝对不选雨天,要走也等到第二天雨过天晴之后,踏踏实实、开开心心地走。

因为从小对雨有恐惧心理,所以基本没遭过雨的罪。随着年龄的增长,超级大雨的发生次数似乎也少了;再者成年后到城市生活,工作在大白天也开着耀眼日光灯的办公室里,下班直接从楼底的通道进了地铁,往往出了地铁才看到外面雨点纷纷、地面积水,恍然大悟般在心里感叹了句:哦,下雨了。

但人活一生,怎能躲过大雨的袭击?

大约五年前,我开车载家人从北戴河回北京,刚上高速公路就下了大雨,一开始不以为然,觉得高速公路的多数路段都是高架,下大点雨也没啥,还是会很安全。但事实情况完全不是这样,那天的雨不是瓢泼,也不是桶泼,干脆是一条瀑布在车前挡风玻璃那儿晃动,视线看不到五米之外,油门收了又收,慢到不能再慢了,但还是觉得危险,不敢停车,担心后面的车看不见我的双闪撞上来,只能一边慢慢开,一边间歇性地按着喇叭……那一路真是开得提心吊胆,直到进入北京境内,天神奇地晴了,再开几公里路,路边干燥无比,滴雨没有,真是神奇的一段旅程。

两年前夏天的某个雨夜,从北京开车去北京东边的燕郊,燕郊有条著名的路叫燕顺路,每逢下雨是看海的好地方,之前就久闻大名,但抱着侥幸心理,以及对自己驾车技术的盲目自信,先是小心翼翼地开进燕顺路,等发现情况不对时已经后悔莫及了——我把车开进了“大海”里,继续开不行,前面“碧波荡漾”,后退不行,找不到转弯掉头的标志,停下也不行,在对面呼啸而过的工程车带起的波浪中,只要停下来,这一吨多重的车就会变成小木船一般,被荡得晃来晃去……一辆大卡车从旁边开过,带起一股大浪砸在车头,车终于自动熄火了,半夜时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干脆翻过驾驶座,躺到后排坐椅上睡起觉来,时不时地还能感觉到车在漂移,那一时刻真觉得自己成了“少年派”,孤独一个人流浪在海上。

下雨天尽量不要出门啊,我这样告诉孩子,孩子不以为然,这真让人忧心忡忡,孩子小的时候,哪知道外面风雨大呢?大人为孩子担忧,甚至因此唠叨是基本没什么用的,他们早晚要走出门外,面对自己的风雨,在某个孤独无助的时刻,想起父母的话,对人生产生自己的体会——要么感慨生活的艰难,要么喟叹命运的无常,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是否能够做到内心保持一分平静,在了解这不过是无数种需要面对的生活常态之一后,有“不过如此”的勇敢,也有“但求平安”的谨慎。

大雨是谁都承受不了的,童年的孩子承受不了,中年人也承受不了。记得在风雨中用力抓着自己的货车不被吹翻的司机吗,记得无力扶起翻倒在水中的电动车送餐小哥的哭泣吗……大雨就像是个劈头盖脸的教训,躲是躲不过去的。

但大雨之后,生活还得继续啊,继续在几尺屋檐下过好平凡琐碎的日子,继续展开双臂呵护需要保护的孩童。雨水落在脸上就是汗水,汗水要及时抹掉,不能让它挡住往前看的视线。或许可以这样安慰自己:这点雨算什么呢?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咱们继续奋力前行吧。